桑家就回複道:“使用她。”
朔華知道這個“使用”是什麼意思。她顫栗起來。如今來自上麵的命令是一次比一次冷酷了。隻有孩子才具備這樣的冷酷。十二歲的南小郡子李逝已經掌握決策權。簾後那個很有禮貌建議兩位姑娘開始自相殘殺,並且“如果我是你,動作會快一點”的孩子,已經步入桑家最高地位,在老祖宗麵前,與他的生身父親、南郡王李陟平起平坐。
“使用”命令生效幾個月,太妃不知受什麼刺激,開始胡言亂語,指責兒子不孝順她。王實在嫌這位老太太麻煩,老太太因病而崩了,像所有惹王討厭的人一樣。
沒有任何人能懷疑朔華在“讓老太太變得更討厭”的過程中起什麼作用。朔華踏雪無痕。但王就不一樣。王畢竟不是巫師,讓討厭的人“崩逝”、“病逝”,總不能轉轉念頭就有效,勢必得命令別人做點什麼的。
禦前賜出來的點心、還有老太太吃了一塊點心之後嘔出來的血,都被鄭重地收藏好。有一天,若給太子李巍看到,李巍就知道他的親爹爹害死了他的親奶奶,這會是怎樣大的一個打擊呢?
南小郡子與李巍一同在上書房念書,與李巍是頂要好的朋友。時間一月一月、一年一年過去,南小郡子越來越沉靜端麗,見過的人都說,這位王孫公子,生是羊脂玉雕出來的。
得老天寵愛的人,都會這樣越長越美麼?小笑去作了侍兒之後,也還在繼續往漂亮裏長,同伴們實在嫉妒她,聯手排擠她。朔華並沒有怎麼庇護小笑,隻道:“宮裏都是這樣的。若是潛能就此被激發出來,也好。”
朔華自己的人緣則越修越好,並且忙得不可開交。王陽打算犒賞犒賞宮人們,命令年節時全宮賜宴,說是普天同慶……難道吃的喝的玩的自己會從天上掉下來、小精靈們從地底鑽出來侍候大夥兒?還不都要宮人們自己準備嘛!以朔華為首的一幹人等,提前好幾個月已忙得腳朝天。她已經很久不怎麼注意看鏡子了,匆匆瞄個影子梳頭洗臉,懶得細細端詳自己的樣子,居然也沒有梳歪了頭發、洗花了臉。這麼做跟美麗的小笑入宮一點關係也沒有,確實因為忙。朔華用不著自卑,自有人愛她——
有一次她出宮辦事,風吹起麵紗,街上有個行人看見了,想:這是誰呢?這麼秀麗端整,讓人敬畏、卻同時想要嘲笑欺侮,像個誘餌,把人的善念與惡念都勾引出來。他依稀記得童年時也遇見過這樣的一個女孩子,生得很醜,但氣質與這位高貴女官一模一樣,讓他每次碰見都忍不住想欺負。那女孩子姓什麼呢?他徹底忘了。童年的記憶真是經不起收拾。但他記得兩個字,“花兒”,可能是她乳名的發音,真貼切。
他的乳名叫小胖墩。她是他記憶中的花兒。
如果這件事讓朔華知道,她會笑嗎?或者不?反正小胖墩悵惘了好一會兒,才把這心思丟開,繼續投入茶館的熱烈討論中。大家說,往年除夕夜,京城中所有平民和不進宮的達官貴人們不都習慣去城西門法明山腳下、盈達湖邊那塊空地嗎?滿城擺攤的、賣藝的、唱曲唱戲的、點燈點蠟的都在那邊找生意嗎?到夜間時,皇宮中煙火升空,這塊空地上的煙火也同時升空,官員們到宮裏向皇上跪賀曰:“龍恩浩蕩!與民同樂”,好一份熱鬧排場!可是呀,這排場中獨獨還缺一份熱鬧。什麼?姑娘們!
這個“姑娘”,特指“不正經的那些姑娘們”,尤其特指“花深似海”的那些姑娘們。
啥叫“花深似海”?有位姑娘姓史,當年也曾紅遍京師,好一個花魁,提起“史菊芳”三個字,沒有人不知道的。後來她韶華略老,自贖身價,且盤下了這家妓院,幾年下來,便經營得有聲有色,擠垮當年她出身的青樓,從此奠定同行翹楚的地位。尋芳客若此生未去過一次“花深似海”,那都算白活了,裏麵的姑娘豈止容顏美麗,個個都身懷絕技,還不隻是床上絕技!琴棋書畫、吹拉彈唱,但憑你想得出來的才藝,那是都沒得說,就可惜價碼高得離譜,尋常人等想見一麵,傾家蕩產還辦不到。但今年,聽說史媽媽打算自掏腰包,讓姑娘們在盈達湖邊搭台子演上一晚,讓大夥兒隨便看!
這是什麼樣的慈善手筆啊!
可是又有謠言說,有些忠正之士,認為妓女在除夕民眾集會中公然獻藝,是世風日下的表現,是該譴責的。所以這事兒也說不定就會黃。
茶館的老少爺兒們紛紛對此表示了擔憂。
桑家也很擔憂。
原來南小郡子已在“花深似海”相中了一大一小兩枚“棋子”,分別叫紫宛和如煙,春蘭秋露各擅勝場,若薦給李巍,想必可以不著痕跡立奇功。怎樣不著痕跡地薦,倒頗傷腦筋。倘使可以趁著除夕夜的集會引著李巍見一眼,倒是不錯的,因此就想支持花深似海在那集會露臉,可又怕明著跟那些忠正之士作對、支持妓女,太著了痕跡,惹禍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