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喜歡解九連環,越難越好,她拿在手裏解個三天、五天、半個月,也不算丟臉,反正這麼難的,別人一輩子都解不出來呢!
下棋什麼的,每一步都要動腦筋的,就算一百局一萬步下贏,一百零一局一萬零一步下輸,也就輸了。刺繡什麼的,尤其要動腦筋了,不然那麼多花色那麼長的線那麼細的針,一不小心就亂了打結了甚至紮手指了,何苦來?
她戴著玳瑁嵌米珠團壽指甲套,叮叮咚咚、不緊不慢擺弄著她的九連環。多少聰明人全神貫注解多久都解不出來呢!她三心二意邊解環邊想其他事。
第一個環,前幾天大鬧一場,有好處,硬逼著王陽給李巍定了關家姑娘做太子妃。本來說什麼君王不該親近高門第的女人、王子們更不能在高門大戶裏選擇正妻,免得門閥們很有機會坐大。可是孫王妃想啊,這事不是一體兩麵的嗎?門閥們攀不上王親,她這可憐的獨養兒子,也攀不上一門有力的嶽家撐腰啊!回頭小狐狸們肚子大了、生養了、生下小小狐狸來,還是雄的,還得父王的寵,跟李巍奪起儲君之位,她這當娘的護不住,還不讓嶽父家護嗎?關家世代武人,功夫硬、腦子笨,笨就不容易謀反、硬就護得住女婿。定這個親,好!
第二個環,兒子,唉笨兒子,怎麼就不了解娘的心?帶著那小妖孽奔圍場求援。要爹救你什麼?唉爹再親,三宮六院,分了他的心,隻有娘是一門心思為你,你不知道嗎?這次去,或許你走運,他想到自己的風流債,心一軟,準你收了那個小妖孽……那麼,什麼“逢橋乃鳴”就是瞎說了,兒子你就不是“橋”了,小妖孽沒了天命,就不是妖孽,隻是個丫頭片子。一個小毛丫頭而已,兒子你喜歡就收了吧,娘難道會違逆你嗎?
第三個環,萬一賢平去捉奸,王陽都還是要吃了那小妖孽……唉,就真是天命了。前兒瓔珞說:什麼妖孽呀,咱們娘娘還有降不住的?!話雖天真,理是這麼個理……異香滿室、鸞鳳和鳴,命定的中宮呀!有什麼降不住的妖孽?那妖孽雖有奇讖照命,畢竟也沒說過了橋是幹嗎來的,或者是同賢平爭寵來的呢?賢平那浪蹄子,是該有個硬骨頭才頂得住她。中宮裏也早缺一個能勾引王心的小美人兒……要籠絡那小妖孽麼?
第四個環,瓔絡慌慌張張跑了進來:“娘娘!王上跟著賢平嬪離開獵場,去了左宮。那叫作如煙的小丫頭,聽說自己撞傷了額頭,王生了氣,沒叫她侍寢,直接送進民扉了!”——左宮是賢平嬪的封所,本名叫“揚思宮”,處在中宮左邊,得了個渾名兒叫“左宮”。至於民扉,是侍兒的居所。
王陽沒有寵幸那丫頭,卻仍叫她進宮?
王妃眼角抽搐了一下,手下的九個銀環叮叮當當,忽如春風吹冰,一個接一個鬆開來。
珊瑚跪下:“賀喜娘娘!”
每次王妃解開了一個新的連環,身邊她的心腹丫頭,都要道恭喜的。
解開了死結、九連環在王妃指尖溫順垂成一線,王妃愣了一愣,笑意慢慢地漾開。
她嗅到了天意。天意和煦如春風,撫慰她的猶疑。不用再矛盾了,決定已送到她指尖。
林暖在看雨。
看看而已,並沒有真的伸出手去撥弄那些晶瑩跳脫、爭先恐後往地麵墜落的神奇生命。這個季節,雨珠已經相當冷了。
林暖一直怕冷、也一直怕把自己弄濕。當然太幹燥也不行。太熱、太冷、太幹、太濕,統統都不行。她但願自己是四月天裏養著的一塊美玉,永遠溫潤平和,廊下的雨幕,看看就好。
她從來不喜歡被卷入糾紛的中心。
雨寂寞著,越下越沒意思,漸漸也就停了。心腹小丫頭在外麵探了探腦袋,討好的向她請安,走近她,快速而低聲地向她報告,王妃解開了九連環,王歇在左宮了,獵場裏的姑娘則安置在民扉,還有太子拚命求見王、王卻不答應,這上下,太子竟沒去跟王妃求助,倒消停了。
所謂心腹小丫頭,其實最多也就心腹到“昭容想知道一些宮裏宮外的事,我要幫她打探”這種程度而已,什麼南郡王府、什麼桑家,殺了她的頭她都夢想不到。
宮裏女人這麼多,誰都想知道別人的事,大家都在打聽,這已經是公開的秘密,林暖派個小耳朵出去,別人就算發覺了也不會太奇怪、甚至也不會覺得太被冒犯,反而林暖若沒有個小耳朵,人家才要詫異、才要往深裏探究呢!朔華作主,提拔了幾個聰明、又不算太聰明的女孩子,做這種跑腿的事,很是得力。
這小丫頭名喚白芷,在朔華提拔的幾個裏麵,資質算最佳的,朦朦朧朧也意識到朔華的地位比自己高很多。她有那麼一丁點兒的野心,並不指望蓋過朔華,但至少要接近一些,好讓昭容娘娘多疼自己一點兒。從前她的情報要先告訴朔華、讓朔華轉告林暖。今兒朔華不在,白芷打探到這麼重要的情報,有機會麵呈昭容娘娘,她覺得很興奮。
林暖卻有點無措。
這一串消息超過她的判斷能力了,她沒有信心做出決斷。應該要朔華、虞珂她們拿主意才好!她咳了一聲,擺出昭容的威嚴:“朔華呢?”
白芷很失落,拖著難過的語調道道:“回娘娘,虞姑姑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