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華信任虞珂會在造成無可挽回的傷害之前,把她放出來。
可是心髒跳了又跳、全身連綿著疼痛,仿佛除了疼痛之外它們再沒有其他用途,箱子還是沒有打開。
會是王來找虞珂了嗎?然後虞珂脫身乏術不能來開箱子?她要困到王離去為止?
心說:咚、咚、咚!
朔華安慰自己說,不會的啦,不要瞎想。我不是一直逢凶化吉遇難呈祥?再說,多關一會兒也死不了。
心說:咚。咚。咚!
這就是朔華恨“幽獨”刑罰的原因。關在這裏,什麼都幹不了,頭都轉不動,唯一能做的就是亂想。對於她這種聰明人來說,想得尤其亂。
一片黑暗裏隻有小笑的眼睛,晉為美人的眼睛,從氣人的驕傲天真快活,一變為那種……那種……沒法形容的,反正是碎掉了。一塊琉璃打碎掉了。朔華的嫉妒心盤得像蛇,信子噝噝的吐了這麼多年,總算把它打碎了,結果朔華自己不敢看了。像個蠢孩子吧?弄撒了一地飯粒,不敢看。尿尿撒到床上了,不敢看。把蜻蜓的腸子拉出來了,不敢看!怎樣都好,就是不要看親手造就的後果。
可是偏偏沒有任何其他的東西可以看。黑得那麼徹底那麼無辜,不想看的東西印在眼前拂也拂不去。
然後又是一雙眼睛。
是朔華自己的眼睛。小笑在屋子裏接受王陽就地寵幸,朔華安全的逃走,經過走廊,看見銅製人形落地宮燈上那一塊磨得光滑的裝飾物,鏡子般映出她的眼睛,是在笑。
笑得像任何時候一樣溫文端方。
不是這樣的。朔華想。他對小笑做的不是寵幸,是淩辱;她對小笑做的不是報仇,也是淩辱。華美的語言遮掩了真相、虛假地笑容凝成麵具。這個世界是假的、她的麵皮是假的。她不過是個假人罷了。連複仇都是假的。
黑暗的、深邃的、疼痛的、絕望的,全部都是假的,哪裏也沒有出口。
朔華在黑箱子裏哭出了聲。聲音漏出喉管一點點,立刻在寂靜黑暗中刺痛了雙耳,朔華把它忍回去,隻讓眼淚奔流。
虞珂終於打開箱子時,朔華整個前胸全部濡濕了。
“真奇怪,以前你從沒流過眼淚。”虞珂這樣評論,把她扶起來,“是因為年紀大了,比較脆弱了嗎?”
朔華全身蜷縮得僵硬了,一時伸展不開。虞珂花大力氣才把她扶坐起來,左腿、右腿,得分兩次先後搬出箱子,朔華自己扶住了桌邊坐穩,虞珂慢慢兒幫她推拿活血:“其實你要真的深恨她,非報複不可,上頭難道不許麼?你非要自己拿主意,這可慣不得。”
是,陷害一個姑娘不要緊,要緊的是沒向上頭彙報,朔華咬緊唇角。
虞珂推順了她的腿彎、接著揉她的肩膀:“這上下,她也是皇上跟前的女人啦!至於那一頭,太子封如煙作保林[ 太子妾侍的封號,從四品。]呢!也算下了決心,但依小主子的見解,王搶了如煙去,太子竟然過了這麼久才委婉的把如煙偷出來,沒有直接跟王對陣,如煙已經寒了心了,過陣子大約還要試探太子,看他英雄救美到底能救到什麼程度。”
“如果別人要對如煙不利嗎?”朔華疲倦道,“聽起來太子會不遺餘力保護她啊。但如果是王要再次對如煙出手,太子也無能為力吧。”
不是愛得夠不夠的問題。雞蛋再愛,也撞不倒牆壁。太子李巍一直來是隻雞蛋。王把如煙丟民扉裏頭,太子還有偷人的賊膽;王要是直接跟太子打招呼:“嘿,我要這姑娘,我又來了。”太子估計連抗議一聲的膽量也欠奉。
“我本來覺得不用擔心這個,”虞珂道,“畢竟王沒來得及動如煙清白,而太子納了如煙入太子宮,不惜逼禮部尚書主婚、讓小主子他們送禮,定下名分,阻止他父親出手。照王一貫對太子的寵愛,應該不會再故意傷害太子。”——禮部尚書葉締肯幫太子舉行納如煙為妾之禮,也正為這個考慮:如煙這出身嫁太子固然不妥當,太子和王陽為她打起來就更不妥當。葉締相信如煙名分若定,王陽就不會再出手了。
“可是王變了。”朔華立刻回答。
寵會變、愛會變,即使是對自己的孩子。王年紀越大、越怕死、也就越留戀生活中的樂趣。如果太子帶給他的樂趣少於美麗可愛的女人們帶給他的,王恐怕不會介意傷害一下太子。
虞珂表示同意:“剩下的問題就是,如煙會不會利用王來試探太子?”
“我沒有見過她。”朔華低頭為難。沒有見過的人,揣摸起來畢竟隔了一層,民扉裏若是能見一麵就好了……算了,見也是命、不見也是命,命不見得每次都把明暗籌碼全交在你手裏計算。朔華就目前所了解的情況分析道:“這個孩子還這麼小,已經通達人情世故,可見長大過程一定很艱辛,這才不得不察言觀色,不可能不自卑;生得美、又聰慧、能自食其力、又背負讖言,則不可能不自負;太子病後保護她去圍場,她感激之餘,願意離開太子、讓太子不再為難,可見榮華富貴對她並不是太大的誘惑;王劫了她,她竟然自己碰傷自己,透著一股子烈性。不愛權、不愛錢的女人,難逃一個‘情’字;性子烈,就會幹蠢事。從這幾條推斷,太子收她,固然已經難得,她為了自卑、必然懷疑太子是否真愛她;為了自負、必然嫌太子做得還不夠;為了情字,必然感情贏過理智;為了烈性子,必然劍走偏鋒——是,她很有可能設法造成王與太子當麵奪她的局麵,來檢驗太子愛她到什麼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