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王陽本來沒興趣見任何女人。他在禦書房,處理那些該死的、在沒死前又不得不處理的政務。
“沙”的一把聲音,像夏日驟雨打上他的窗。隻有一把。
隨後掌書太監著手把來犯者叉出去。
“娘娘恕罪。”毅然決然地叉出去。
是個女人。王陽托腮。絕望而放肆的女人。禦書房不許女人踏足,違者入永巷。明天他可以看看三宮六院少了誰的名牌。
太監們的聲音忽然變了:“娘娘……”帶點兒顫抖、害怕、吃驚、無可奈何。這聲音沒有出院子,來犯者也應該沒有出院子。
什麼變故,令頂頂忠心不過的掌書太監們玩忽職守?王陽來了興致,抬抬下巴,心腹老太監連忙扶起窗屜。
王陽看見一個嬌小的身子,裹在金色的鬥篷裏,那是精鋼在烈火中融化一般的金色,流光灼灼。
鬥篷上麵,露出女孩子的小鳥一樣可愛的腦袋,黑發用一把晶瑩的玉梳固定,定得不是很牢,好幾縷跌了下來,微濕的、卷起來那麼一點點,像藤蔓,等著人攀折。
最醒目是她的脖子,雪一樣瑩潤的,與那把玉梳交加輝映,在黑色藤蔓與金色火焰之間,隻露出一點點,紅色的血,似流動的珊瑚、被金焰灼得也像要燃燒。
她手裏攥著一支妖異的蛇形匕首,抵在自己的脖子上,鋒利的鋼刃、女孩子柔軟的頸窩,珊瑚紅的血就在刃尖上,隨時可以茂盛。持匕的手勢很笨拙,笨拙而一往無前。她不知道這樣的手勢能把她的整個脖子切開。或者她不介意?
無怪乎掌書太監們都不敢上前。永巷是一回事。煙淑媛拋屍禦書房院子,是另一回事。
王陽終於笑了,這麼多天來第一次,酒鬼撞見禁忌的酒香,他抬起手指,在眼睛前麵輕輕擋一擋,像一時不敢直視這樣的饋贈。
然後他站起來,手按住窗台,窗下一把細珠,碧青的。烏黑、瑩白、血紅、碧青、灼金,都是這樣濃烈到不肯妥協的顏色。隻有一把,少得像生命一樣,賭徒最後的骰子,拋出去就拋出去了,可以屬於永夜、而不屬於永巷的顏色。
如煙看見了王,也呆一呆,畢竟有所畏懼,匕首尖斜開一點點,掌書太監瞅準機會、暴起發難,擰住她手腕將凶器奪走,叉著她雙臂繼續往外拖。
王陽沒有阻止。
如煙在掙紮,鞋子踢掉了,短短淩波羅襪,足踝赤裸著,曲線玲瓏。鬥篷踢開一角,半截粉腿,赤裸的。上麵呢?上麵些、裏麵些,是什麼景致?鬥篷落回來,掩去一切春光,除了火,除了火!
她要被拖出院門了。
血流下來濡濕了鬥篷領口,金紅的、金紅的、濡濕的,領口鬆著一隙,粉色晨光,血的香氣……肉體的香氣在這暮春的微光中四溢。
掌書太監們被王喝令住手時,非常詫異。敢踏進這裏的女人,統統拖出去,這是王陽鐵的命令,而且執行過不止一次,包括某個曾經很得寵的美人,拖出去淪落在永巷無聲無息,現在或許是死了。
如果他們能夠多一點美的鑒賞力,尤其是變態的美的鑒賞力,他們或許會理解。美人跟美人是不一樣的。太監本來可以比正常男人更接近這種稀有的鑒賞高度——正常人的視覺是正常光線,透明的,隻照出物體本身的顏色,或者他們以為是本身的顏色,而所謂“變態”,是把普通光中其他必不可少的色光粗暴捋去,剩下單色,忽然就紅的如火、白的如雪、黑的如盲瞳、黃的如大漠。它們不再有任何雜質,於是它們本身就是渣滓;它們不再受任何束縛,於是它們可以去到盡頭。
——所謂“變態”,就是這樣子,把人心中普遍擁有的欲望,放到無限大,於是犀利到一縷春風都可以剖開、敏感到一粒微塵沉重如宇宙。
普通男人都戀童,他們會喜歡“年輕一點的孩子”,一樹梨花壓海棠,可隻有戀童癖,才能精確品鑒其中的美味。天籟啊!除了這,什麼都不可以,什麼都不再能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