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0章 刻骨無非兒女事(2)(2 / 3)

關世子氣咻咻的丟下棍子跑開了。家丁小廝們惶急地跟了他去。沒有人為三清和瑞香解開繩子。太殘忍了,人這種東西,太殘忍了!他看著血從她身體裏咕嘟咕嘟往外冒。這種紅兮兮的東西能流多久呢?沒個盡頭似的。應該有人為他們解了繩子才是啊!死就死了,他們這種人本來就是該死的,可到這個時候都沒人給他們解個繩子嗎?沒人允許他握住她的手嗎?好像她活該孤身死在春凳上,孤身變冷。他眼睜睜看著她,碰不著她、捂不住她的傷口。殘忍哪!就這麼一丈,隔他們在這一丈!

他看著她,看得晨曦薄薄的鋪白了一地。

後來關世子又奔回來,抱著瑞香的屍體號啕大哭。她已經僵硬了。硬了也輪不到三清抱。關世子哭得那麼傷心,好像他才是受害者——也許他確實是受害者。

三清和瑞香,隻不過是奸夫淫婦。

所以三清就沒有哭。很多很多人來了,他沒有哭。關世子下進大獄,他作為有關人等,也下進大獄。他還是沒哭。他帶著種奇異的表情看著麵前的世界,脖子還保留著被綁時的那個角度,沒動過。他歪著腦袋,小心的用目光一寸一寸咀嚼著沒有了瑞香的世界。

忽然有個糟老頭兒來探望他了。

這是大獄,尋常人進不來的,連三清自己的家人都進不來,但是糟老頭說來就來了,獄卒像沒看到他似的。三清也不覺得奇怪。這本來就是他們的世界。世家、高門、官府、獄卒們的世界。他們做出什麼來也不奇怪。

那老頭清臒幹瘦,身上一件湖藍圓絲細夏布長衫、腳上是雙梁布鞋,倒都簇新幹淨,可是那股臭味啊,比蹲了幾天大牢的三清還臭。從他的臉、脖子、還有露在袖子外的那雙手,可以很輕易的發現臭味的來源:他像是一輩子都沒洗過澡。

他走向三清,臉上的表情居然很客氣,手裏居然還拎著一壺酒,白錫的壺嘴很幹淨,酒香從裏麵散發出來,於是連他身上的臭氣居然也比較讓人可以忍受了。

他把酒壺遞到三清嘴邊。

三清腦子還有點別著,轉不過來。但他是個男人。是男人就沒有不能喝酒的,腦子轉不轉得過來都能喝。他一氣幹掉半壺酒,長長籲出一口氣,脖子擰著的角度似乎也溫和一些了。

老頭自我介紹:“我姓列,列子的列,別人叫我列老頭。”

三清不覺得跟自己有什麼關係。

“任何人問起,我都跟關家沒什麼關係。”

跟三清就更沒有什麼關係了。

“如果你指證關世子,你不會活命的。不止關家勢力,我老頭兒也會天涯海角追殺你。我老頭兒曾經殺一個人,殺了整整三天,他死去時的樣子,你不會想看見。”

三清竭力想裝作無動於衷。他並不怕死。瑞香死了以後,他並不覺得自己是活著。可是,死去時的樣子……殺了三天!他實在忍不住從骨子裏打個寒噤。嘴巴又對準了壺嘴。

“如果你不指證關世子,黃金千兩。你賺幾輩子都賺不到。”

酒入喉,三清的血氣又活絡了點兒。這句話從他耳邊溜過了。瑞香死了呢!黃金千兩有什麼用。

列老頭兒伸手把酒壺奪走,手似鋼鐵,話音也冷冷的閃著銳光:“沒有錢,就沒有酒,一滴都沒有。”

從重傷、淤血、蹲在陰冷的大牢裏幾天幾夜沒有好好吃飯睡覺的男人嘴邊奪過他喝了一半的酒,就像從年青、守寡、忽然被人下了一劑猛烈春藥的女人床上拉起幹了一半的采花大盜。兩者都在被剝奪者的心裏引起強烈的饑渴與絕望,超過了生理需求。

沒有錢,就沒有酒。三清瞪著那個錫壺。幾十個時辰以來,瑞香的影子頭一次從他心裏淡去了。

列老頭兒同情的歎了口氣,從袖子裏摸出一塊油紙,油紙裏包著一塊油布,油布裏包著一塊棉布,棉布裏包著一塊粢飯糕:“你媽給你做的。她眼淚掉進油裏啦,把手腕燙紅了一片。我勸她歇歇。她說,這麼大的兒子沒了,她還要這隻手幹嗎呢?”

三清的眼睛頓時就湧在眼眶裏了。粢飯糕擱在嘴邊,沒能咬動,飯糕是軟的,三清已經哭成比飯糕還軟的爛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