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走了,”江雁齋猶豫,“王宮那邊……”
“先生!”朔華動情的叫他,“此役若成功,我們不用在乎宮裏;此役若不成功,我們在不在乎也都沒有分別了!”
“好。”江雁齋下定決心。他辦事能力到底是強的,即使朔華對男人越來越挑剔,也不得不承認這點。王陽的眼皮子底下地頭,他下定決心之後,立刻就製造了一起完美“強盜搶劫放火事件”,歌舞坊遭劫,虞才人被擄。
之所以製造這麼漂亮的借口,是江雁齋仍然給朔華回宮留了一條後路,也許永遠也用不到這條路……但除非必要,他總不肯把事情做絕。
江雁齋消息傳回叛軍地盤時,李巍還沉浸在喪母之痛中,但仍然沒有疏忽對部下進行最基本的約束及鼓勵,假以時日,他或者會度過難關,成就為一名艱忍卓絕的將才。
南郡王府沒有驚動他,讓他以為他是實際上的主帥。他甚至以為南小郡子身體太弱了,跟著他造反後日日臥床。其實呢?南小郡子每天躲起來披閱的軍文政務不知是他的幾倍,雞鳴則起、日落不息,倦得凶了,就伏在案頭打個盹兒。
那天他應付了伯巍一個多時辰,回來坐在榻上就盹著了,片刻驚醒,要口茶吃。宣悅見他慣使的杯子不在旁邊,起身要去拿,南小郡子止了道:“就是那個罷。”宣悅擎在手裏,笑:“這是我的,”便給他看,“喝得隻剩這麼點了。”小郡子看杯底,幾朵桃花,略泡著一點兒茶,低頭就她手裏喝了一口。宣悅道:“我再去衝一點罷。”小郡子搖搖頭,側身拿卷宗來看,片刻道:“桃花雖然性平,是活血的。你身上快來時,不要喝,不然精氣失得太凶,反為不好。”宣悅找了他的杯子來,聽到這話,臉一紅,瞥他一眼,偏過頭去道一聲:“嗯。”
簾內有人幹嘔。很努力地忍住了,仍然發出惡聲。
兩人一僵,宣悅飛快道:“我去照顧少夫人。”小郡子點點頭,宣悅進了簾子。
橡木在窗外搖著發紅的葉子,小郡子搖了搖案上的一個鈴鐺,聲音似花開般微不可聞,江雁齋立即像隻大鳥飛落他麵前。南小郡子道:“照虞才人說的,發兵吧。”
虞朔華又一次住進微雲院。
闊別經年,紅楓還是紅楓,假山石還是假山石,或許又高大了些、多生些青苔,朔華本人變得比它們多,幾幾乎要兩鬢成霜、心成灰。
書院如今已沒有人求學了,改換門庭,成了秘密兵營。朔華到時,天色將晚,暮色清涼,黃花正開得肥,顏色一徑妖嬈,雁陣掠空,嘎啞嘶鳴,平添肅殺意味。
朔華貪婪地看著江雁齋,看他身上顏色,絢麗如晚霞,流動凋謝。這是他一生最後的激動,之後便是黑夜、將是黑夜了!僅剩的幾簇生機,也悲哀如星辰,再碩大晶瑩、也隻是星辰,夕陽凋零的碎片,誰見過它能把夜空重新點燃?
聽了朔華的“告密”而出襲王都的叛軍部隊,理所當然落入陷阱。那是叛軍中的精銳,被王軍吃住了,王軍並且還趁機截他們的後路、端他們的老營,他們兵敗如山倒。
朔華是作為人質留在書院的,萬一證明她是叛徒,江雁齋可以殺了她——可是書院跟前方、後方的聯係都切斷了,沒人能證明她是忠是奸。
作為留在書院的桑家兵馬,隻知道忽有大批王軍圍困了他們,前院應該是立刻就被攻破了,應該起掩護作用的側翼卻無聲無息。朔華自告奮勇道:“我去那邊看情形!”
側翼和後院的道路也已被封鎖,但還有條密道可以行走。當然,如果官兵發現了這條密道,密道也就成了死道。
朔華委實的忠勇可嘉。
江雁齋立刻道:“我與你同去。”
——他卻是不得不怕她已投靠王家、不得不防她借密道脫身。
那側翼的桑家士兵,確實被小涼瑞冒死偷偷投了毒,現在估計被王軍收拾得差不多了。朔華過去,大功告成,凱歌回宮。江雁齋跟過去,那算怎麼回事?
朔華輕輕握一握他的手掌:“你在我身邊……先生,我就放心了。”
於是收拾結束,便要下密道,夜空忽炸開炫目煙花,比年節時宮裏宮外放的還要多、還要密,似全城的火焰要在這一刻燃盡。
“怎麼?”江雁齋瞠目。
“我不知道。”朔華按住心口。
她是真的不知道,在桑家土崩瓦解之夜,王陽興起了惡趣味,把“花深似海”史菊芳媽媽、請風丫頭等一幹附逆女犯押出去棄市,要讓她們滴著鮮血的漂亮腦袋看著她們主子覆亡。有一支兵馬,本來跟著各地的勤王軍赴京平叛,一見此景,一把火燒了刑場邊的煙火廠,呼嘯著把女人們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