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華抹下頭上的簪子,就是送走虞珂的那枚銀錯簪,摸索著刺進江雁齋心口、肺部、還有眼皮。
“你教過我,殺人要殺透的。”朔華黯然道,“先生,我真但願您從來沒有教過我。”
她走出去,把江雁齋的屍體指給官兵,囑他們把他燒化,而後就回了宮。微雲院後院攻破的聲音極慘烈,她一次都沒有回頭。
也再沒有進食水。
她躲在角落,好像要讓自己安安靜靜碎掉。如煙沒有理她,忙著跟王陽請命:“你還是想見見你兒子吧?我去跟李阿逝談判,叫他自殺,他的部下放棄抵抗,然後你放過那些人,你兒子則留著一條命回來,好不好?”
王陽虎起眼睛:“他們已經窮途末路了,我為什麼還要給他一次談判的機會?”
“唔,”如煙扭著他的胡子,“你當然還想你兒子活著回來,承認吧……好吧好吧,至少你要樹立一下仁德的名聲,所以在這種時刻跟叛軍頭目談判,不是很好的挽回了你被他們破壞的形象嗎?”
王陽冷笑:“你是想去跟我兒子見麵吧。”
如煙頓時很高興:“咦咦,你在吃醋嗎?”
王陽把她扔到一邊:“說到底,為什麼我要把我的寵姬丟進狼窩?我傻啊!”
那“一邊”是床上,如煙趴在床上光著手臂和小腿,得意洋洋地笑:“因為李阿逝會相信的隻有我。隻有我跟他簽訂協約,可以逼你遵守。你如果不遵守諾言,我真的會在你麵前死得很難看哦,而你真的會舍不得我哦,承認吧承認吧!”
“我為什麼要非讓他相信不可?”王陽發完脾氣,比沒發前更生氣,“該死,我好像又繞回來了。”
“是,是,”如煙笑眯眯的再次纏上他,“好啦,那就算是因為我自己想去好了。我太胡鬧、太喜歡看熱鬧、太想帶著王的仁義之心到虎狼窩裏去了!你因為不能親身涉險,嫉妒我嗎?不準嫉妒!” 光腳丫子蹬著他的腿。
王陽終於答應了。
叛軍已經困守一隅,剩下的都是桑家的死士。李巍終於發覺了南郡王府不像幫他、而像利用他,於是他立刻被軟禁了。跟唐慎儀一起。在起兵前,唐慎儀已經有了身孕,現在應該生產了。可是這樣的亂局,有誰關心呢?慎儀和民婦,統共沒區別。
如煙穿過這上萬名全副武裝的死士,卻沒有一個對她動手。他們受了命令,持著刀、攥著劍,看她嬌小的身子,掛著吟吟地笑,從容穿過他們。後來有個活下來的死士,對他孫兒輩說,那一年,那個女人,像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天上抑或地下,總之非凡間,再美,也叫他身上發冷。
她美得不可方物的拜詣南小郡爺。
這是絕境,再打已無益,宣悅已然死了,如煙至少可以保住其他一些人性命——死士們是保不住了,但還有一些人,並沒有直接參與謀反,或者至少不是自願參與的,按連坐法本來也該處死,王陽允諾寬恕他們——隻要南小郡爺等首犯放棄垂死掙紮,乖乖就戮。
其實真寬恕的話,成就的也不過是王陽的聲名,但若南小郡子他們不肯自盡呢,回頭大夥兒罵他們糟踐人命,他們的名聲更臭。
之間也就是這麼一點點差別。
如煙沒有長篇累牘分析得失。四目相對,他們是另一對朔華與江雁齋。他在煙花中慧眼識她,她疑過他、信過他、欣賞過他、利用過他,他們互相知道彼此的底線與欲望,他們是蛛與蛛網、汙泥與汙泥中的花。
銅鼎中香煙嫋嫋,如煙欠身:“其實妾身與您之間,是從來不需要語言的。”
就這樣離開。
而他親手殺了南郡王、南郡王妃、一幹親朋,攜妻子自焚。他的死士有三分之二隨他而去,其餘束手聽王陽發落。如煙離開叛軍地界時,曾輕聲說了句話:“我從來沒有見一個人,活著這麼像一個男人,死得這麼像一個男人。”
微微的醒悟和讚歎。
隻有風聽見她的話。
而李巍本應活生生的完璧歸宮,接受王陽的痛罵和懲罰。畢竟他是王陽的兒子,生也出自於王陽,死與懲罰,也應該出自王陽,王陽是這樣認為的。南小郡子也這位答應了,死前捆綁好李巍,像綁一個禮物,等王陽來提。
可忽然流寇搗亂,李巍竟失落於亂軍中,半天之後亂局徹底平定,人們發現了他和唐慎儀屍體,還有個新生的嬰兒,包裹著李巍的衣裳,誰都說他長得真漂亮,真像王陽。
他是王陽的皇長孫。
王陽給他賜乳名為“謹”,著他入宮。他入宮時,朔華見到了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