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鳳凰涅槃
阿玄不再逼我快快變成人,他說他願意給我時間,給我餘地,讓我自己想清楚,是留在他身邊,還是回頭去找鳳皇。
他說鳳皇攻破長安,逼死秦國的皇帝,報了仇,但是仇恨已經將他的心掏空了,他不知道下一步該往哪裏去,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唯一還牽掛的一絲念想就是我,所以才會千裏迢迢來看我,又風塵仆仆離開。
我沉默著不說話,因為無話可說。
那晚之後慕容衝再沒有出現過,我想他可能是很失望,失望我已經不記得他,所以一個人回北方去了,阿玄說他大哥死後他登基稱了皇帝,那麼他也許有很龐大的後宮,三千佳麗,鶯鶯燕燕,都鍾情於他一個人。
我又算得了什麼呢?
我始終無法理解這樣慘痛的故事,曾經發生在我的身上,我真的很愛很愛他麼?為什麼我連他的容顏都記不起來?他那樣好看的人,會時時刻刻惦念一隻禿毛鳳凰麼?他當真不曾喜歡過舞陽公主嗎,她曾舍命救他,最後又死在他的麵前。
這些念頭像那個噩夢一樣纏上了我,我不斷地夢見他,夢見一張模糊不清楚的麵孔,有時候他叫我阿朱,有時候他低垂著眼簾,說,你走。
每每驚叫而醒,鬱鬱寡歡。
原本就山窮水盡的靈力給這麼一折騰,終於扛不住了,不但徹底飛不起來,連站立都很困難,比如這天清晨,我也就是起了個大早想梳理梳理翅膀,結果一個不小心,就直接連人帶窩直接從樹上翻了下去,結結實實趴在了地上。
左右無人,我心裏百感交集,不知道是該慶幸沒人看到,還是悲哀,沒有人幫忙,我連樹都上不去。
我仰頭瞧了瞧看起來很遠的樹枝,一坨鳥屎很神奇地從天而降,“啪”地砸在了我的禿頭上。
喂喂喂!
不帶這麼耍人的好不好,好歹我也是百鳥之王……
我悲憤地想,又恍恍惚惚想起一些什麼東西,梧桐,竹林,很高很高的牆……一些仿佛觸手可及又怎麼抓都抓不穩的東西,是——記憶麼?
記憶灰白的觸角在清晨灰白的風裏伸得到處都是,仿佛有個人影在前頭引路,但是每每到關鍵,又縮了回去,急得我滿頭大汗,想要放棄,心有不甘,想要追索,又力有不逮,進退兩難,我趴在地上,動也不敢動。
姿勢扭曲得像隻大王八。
“喲,”一個清脆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這裏有隻鳥——這是在做什麼呢?咦,怎麼是沒毛的,是在這裏等著毛長出來嗎?可是你這樣子,好像一隻烏龜哦……”
我吃力地抬起眼睛,一個穿紅衣裳的小姑娘笑眯眯蹲在麵前,白嫩嫩的小手伸過來摸摸我的頭:“你是從樹上掉下來的嗎?我送你上去好不好?”
這姑娘心地真好,就是話多了點兒。
眼瞧著她當真要送我上樹,我忙製止她道:“不用不用,我在這裏想事情。”
“你會說話?”她睜大的眼睛,稍稍驚訝,但是並不很嚴重——也許和阿玄一樣,都是被幹寶帶壞了的小孩,但是我立刻就喜歡上了她,因為她起碼不像別的人知道我會說話一樣,先是驚嚇,然後驚訝,最後驚喜,謀劃著逼我做點什麼,或者換點什麼。
所以我用一種很和藹的態度與她交談:“是呀。”
“那麼,”她偏頭想一想:“你是不是叫阿朱啊。”
咦,她居然知道我叫阿朱誒,我心中一喜:莫非我阿朱已經這麼出名?使得方圓百裏之內的人人久仰大名,如雷貫耳?
當下很謙遜地點頭道:“正是。”
“你在想什麼呢,鳥兄?”紅衣小姑娘又問,滿麵同情:“這姿勢……很難擺吧?”
呃……我是鳥妹。
她不說我還真忘了,這個該死的姿勢弄得我爪子直抽筋,翅膀也麻了,而且給這麼一打岔,剛才想到的一點點影子,瞬間就丟到爪哇國去了,我於是心情沉重地回答她:“我在想一個怎麼想也想不起的人。”
“他對你很重要麼?”
“曾經……是很重要的,也許現在也很重要,可是我想不起來了。”我苦惱地活動活動翅膀。
“你很喜歡他?”
“……據說曾經是。”這小姑娘話還真多,我心裏嘀咕著,這謝家莊園,沒見過這麼多嘴多舌的小姑娘啊,哪冒出來的呢?沒等我想明白,小姑娘又有話了:“那麼,是這個奇怪的姿勢能幫你想起來麼?”
我被說中傷心事了:“我也不知道,但是方才我從樹上掉下來,被東西砸了下,好像想起了那麼一點點,所以一直在這裏想啊想,結果被你一打岔——”
“啊,那真是對不住。”小姑娘露出十分抱歉的神色:“要不,我幫幫你吧。”
“你能幫我個啥?”
總不能鑽我腦袋裏把記憶給扯回來吧,她雖然也挺好看,皮膚白白的,眼睛大大的,嘴唇紅紅的,下頜尖尖的,但是——並不像是妖精的樣子啊。
小姑娘低頭想了想,回答我:“你不是說,被什麼砸了一下就想起來了麼,我再拿東西幫你砸一下,沒準能夠想出更多呢?”
這主意……雖然餿了點兒,沒準腦袋還會痛一下,但是,也不失為一個主意不是?我反複思考過這個方案的可實施性,終於點頭,問:“你拿什麼砸我?”
小姑娘的眼睛滴溜溜一轉,停在不遠處的石磨上。
我麵色一垮;那石磨足足有兩個阿朱那麼大,就算能把我砸醒,接下來閻王爺也會接我去喝孟婆湯的,又何苦費這事呢?
小姑娘大約也覺得不妥,目光放遠,看到湖邊上白色的沙礫,阿玄跟我提過的,那是他去東湖玩兒,覺得好看,特意一車一車拉回來的,我覺得吧,好看是好看了,不過,和我吃的竹米差不多大小,別說砸頭了,給我搔癢還差不多。小姑娘經我提醒,也覺得不合用,但是再環視四周,竟是一個趁手的行凶工具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