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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果場的柑橘收成之後,蒲衛紅照例要把全班同學叫到茶果場場部的水泥籃球場上去吃桔子。水泥籃球場上堆了一座小山般的桔子。大狗問蒲衛紅說,那有一千多斤吧。蒲衛紅笑著說,幾百斤會有的。他們也沒有過秤,反正每年都堆那麼多桔子,每年都隻有多不會少。他們一個班有60多個同學,60多個同學在那個星期天吃了一天也沒有把那桔子吃完。
蒲衛紅為什麼會叫全班同學去吃“東方紅一號”?
不知情的以為是蒲衛紅請客。其實不是蒲衛紅請客,他沒有那麼多錢買那麼多桔子給同學們吃。他父親浦中華也沒有那麼大的權利,把這國家財產無償地讓蒲衛紅的同學吃掉。蒲中華隻不過是茶果場裏的一個農藝師,他上麵還有場長,副場長,書記,副書記呢。原來,蒲中華是讓蒲衛紅的同學們來吃種。何謂吃種呢?就是說,蒲中華每年都要培養大量的良種的“東方紅一號”,推廣種植。要培育柑桔苗,就要有種子,種子就是桔子的籽。他們挑了那麼一大堆又大又黃的桔子讓同學們吃,同學們把籽留下來就行了。每年農場都要請人來吃種,盡管蒲衛紅那麼多同學也是吃不完的。農場請人來吃種有一個規定,就是隻許吃不許帶走。桔子不能帶走,籽也不能帶走。每年吃完種,同學們走後,蒲衛紅還會把大狗、黃春秀、劉捍東幾個要好的同學留下來,每人送一竹簍子的桔子讓他們在天黑之後悄悄的帶回家去,給家裏人吃。蒲衛紅交待說,讓家裏人吃完後就把籽留下來交給蒲衛紅就行了。因為這柑桔籽是蒲中華的寶貝。
今年照樣是在茶果場柑桔收成後的第一個星期天,全班同學都去茶果場的水泥球場上吃種了。今年,兩個人沒有去,一個是趙波,他偷過茶果場的桔子,沒有麵子去,怕被那裏抓他的工人見到取笑他。另一個沒有去的人是鄭文革,其實,這小子這些年很少去吃種,蒲衛紅也有叫他。蒲衛紅對他說:“文革,星期天一塊到茶果場裏去吃種吧?”鄭文革看著蒲衛紅,他不明白性格內向而又靦腆的蒲衛紅為什麼也和“三高”劉小麗那樣臉上長滿了青春痘,他聽壞蛋宋建設說:“臉上長滿了青春痘的的人騷!” 按這個邏輯推理的話,那麼他們班就數蒲衛紅和劉小麗兩個人最騷了。可鄭文革看不出他們有騷的地方,他們都是挺老實的同學。鄭文革故意說:“桔子有什麼好吃的,聽說吃多了桔子臉上會長疙瘩。”蒲衛紅聽鄭文革說出的這樣的話,臉紅了,他就沒有再叫鄭文革了,他知道他是不會去的了。
照樣,他們全班同學圍在茶果場的水泥球場上吃起了桔子。他們有說有笑的,圍了一個大圈。這個日子好像是他們的節日,他們不知道,這個節日明年就不會再有了,永遠也不會再有了,因為,明年,他們高中就畢業了。可他們誰也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們歡樂和幸福地吃著桔子,最後,一個一個吃得肚子鼓脹起來,一個一個連站起來的勁都沒有了才罷休。中午,茶果場給他們準備了稀飯,他們誰也沒有吃,他們在茶果場的果園裏玩一會兒,讓蒲衛紅給他們照了有些像之後,才又坐回到操場上繼續吃。蒲衛紅有一個老式的海鷗牌相機,是他父親蒲中華送給他的,據說,蒲中華還年輕的時候是農業大學裏的高材生,而且拍得一手好照片,蒲衛紅漂亮的女大學生母親就是給蒲中華拍照拍到的。
下午,他們就很難吃得下了。
他們就坐在那裏說說笑笑的。象征性的剝個桔子吃吃。他們也不好意思走,說好了吃一天呢。無論他們吃沒吃,農場還很客氣地給他們準備了稀飯。蒲衛紅講了父親拍到母親的故事時,蒲衛紅的話引得同學們嘻嘻哈哈的,這幫樟樹鎮鄉村的花季少年對未來產生了一種朦朧的向往。未來是什麼樣的,他們一無所知。那個時代的花季少年沒有現在的花季少年那麼多斑斕的幻想和明確的指向。蒲衛紅當時說完父母親的故事之後,少年們想,這世界上還有如此浪漫的愛情故事。一個同學問蒲衛紅:“為紅,你以後也拍個對象吧。”蒲衛紅的臉發燙了,他不知自己的臉有沒有紅得像小紅旗,但他用目光瞟了一眼臉同樣都紅撲撲的女同學們,女同學們都在注視著他。
往年,蒲衛紅的父親蒲中華會和他們一起吃種,老是提醒同學們,要慢慢吃,千萬不要把籽給咬破了。蒲中華是一個很有風度的中年男子,他個子中等,臉是四方臉,那濃眉像大刀,他還帶著一個鑲著金邊眼鏡,那眼鏡使得他顯得文雅而有風度。同學們在一起議論樟樹鎮的人誰最有風度的時候,都會一致推選蒲衛紅的父親蒲中華。也有人提劉金高有風度,但被大家的無言否決了。劉金高在他們心中的位置十分重要,遠遠超過了蒲衛紅的父親蒲中華。但提到風度這個詞時,誰心中都有數。大狗說:“劉老師的家庭困難,他一個人的工資要養活一大家人,如果劉老師生活好過的話,他穿上一件新的中山裝,頭發再梳理一下,那也是蠻有風度的。”大家都讚同大狗的觀點。
可今天,頗有風度的蒲中華卻沒有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