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天火 第五章 狐媚女子密室失蹤
01獨龍在鐵匠鋪裏為宮本喜藏鍛造日本武士劍的時候,安路還是跑了一趟酒館,找到龍天翼和錢霄。龍天翼證實了他將與宮本比拚劍術的事,但他一再要求安路替自己保密。畢竟他是去縣城履職,昨天在秀溪鎮已盤桓一夜,為了比劍,他必須多在鎮裏住上一宿。履職的時間勢必會晚一天,到時候龍天翼隻能借口在秀溪鎮內查探雷瘋子狂性大發殺人一案,才不會惹惱了縣長胡縣長。看來龍天翼也是個劍癡,寧肯晚一天履職,也要與宮本喜藏比上一場劍術。而且龍天翼還要求安路保守宮本喜藏身份的秘密,雖說這裏距離東北戰線遙不可及,但普通民眾心中對日本人自然是毫無好感的。若是被鎮民知道了宮本是日本人,隻怕會群起而攻之,就算濫用私刑血濺長街也是有可能的。“我倒不是憐惜宮本喜藏的那條性命,我隻擔心若是在比拚劍術之前,他就喪命於長街之上,那我豈不是找不到比劍的對手了?嗬,我在省城,就一直因為找不到相適的比劍對手而苦惱呢。”這就是高手的寂寞嗎?安路不禁又想到了自己讀的那些公案小說裏曾經記敘過的橋段。龍天翼與宮本喜藏相約比拚劍術,時間是宮本定的,比劍地點自然就應該由龍天翼來定。不過,龍天翼也是初次來到秀溪鎮,對鎮內並不熟悉,所以他也為確定比劍地點而頭疼不已。之所以時間會定在夜晚,就是因為龍天翼和宮本喜藏,都不希望比劍會驚擾秀溪鎮內的鎮民。但也不可能將比劍安排在鎮外,盡管月色如洗,但鎮外到處都是參天大樹,樹影會遮蔽本來就不算明亮的月光。最好能找到一處秀溪鎮內遠離鎮民的空地,掛上幾盞燈籠。於是,當著安路的麵,龍天翼喚來了酒館老板。酒館客房收留了日本人,哪怕酒館老板不知情,日後若是調查起來,他也會吃不了兜著走。有這把柄捏在手裏,龍天翼嘻嘻一笑,徑直告訴酒館老板,住在那間客房裏的是個日本人。老板的臉頓時就嚇得煞白,而龍天翼又說,此刻他正暗中調查日本人的底細,讓酒館老板一定得嚴守這個秘密,並且告訴他一個適合比劍的偏僻地點。酒館老板撓頭想了想,答道:“既要在鎮內能夠掛燈籠的地方,又不能驚擾鎮民,那可能就隻能到雷瘋子的茅草屋前去比劍了。”雷瘋子自從失心瘋之後,原先的鄰居怕他發瘋,都搬到秀溪鎮的另一頭去住了。為了修新房所用的材料,鄰居們把原來的房子都拆了,所以現在他家門外變作了一片空地。雷瘋子屋外有幾棵大槐樹,冠蓋遮天蔽日,燈籠也恰能掛在樹枝上。而現在雷瘋子死了,在那裏比劍更不會被人打擾。“嗯,這個地方不錯!”龍天翼點點頭後,又對安路說,“安醫師,還麻煩你去鐵匠鋪走一遭,通知宮本喜藏比劍的地點。”安路趕緊答道:“好呐,沒問題!”安路回到鐵匠鋪的時候,獨龍正一邊拉著風箱,一邊揮汗如雨地敲打著燒紅的鐵劍劍身。雖然現在鐵劍還隻是粗坯,但安路也能辨認出,這柄劍劍身頗寬,但很薄,單側開鋒。因為劍身寬,鐵劍的分量就重。而劍體薄,砍下去的破壞力就愈強——這劍雖是按劍的形狀來鍛造的,但卻是刀的用法,既狠又準且穩。告知了比劍的地點後,宮本喜藏道了聲謝,便先出了鐵匠鋪,決定先去雷瘋子的茅草屋外踩踩點。宮本離去之後,安路見獨龍忙得不可開交,自己卻無所事事,於是幹脆拾起了獨龍從旁邊土地廟取來的自創偵探小說,讀了起來。獨龍見安路讀自己寫的偵探小說,立刻興奮地大聲叫道:“安醫師,這個故事是我昨天才寫出來的!剛新鮮出爐呢!”“哦,是嗎?”安路饒有興趣地翻看起來。不過,獨龍寫的偵探小說可真不怎麼樣,隻看了幾句開頭,安路基本上就猜到了故事的發展套路,以及最後的結局。其實,文章裏設置的迷局,還是有一定亮點,可惜獨龍的寫法實在太糟糕了。當然,安路也不能拂了新朋友的麵子,隻得委婉地說道:“故事還是很不錯的,但如果換個寫法,把一些關鍵線索先行隱藏起來,到了最後揭秘的時候才拋出來,效果會更好一點。”獨龍沒露出一點失望的神情,撓著頭笑道:“嗬嗬,安醫師是博覽群書的方家,我這茶餘飯後寫著解悶的玩意兒,肯定有很多漏洞的。別說您看出問題了,就連我那妹妹雙喜,也能看出不少問題。”“哦,你妹妹也這麼聰明?”在安路心目中,似乎很少有女孩子喜歡看偵探小說。獨龍繼續笑道:“雙喜的確是個很聰明的女孩,古靈精怪,還喜歡自己畫點圖紙,讓我為她打點工具出來。”“是嗎?”安路更加吃驚了。獨龍指著安路正在看的這疊紙,說:“你看我寫的偵探故事背麵,就是雙喜畫的圖紙,昨天才送來的。”安路將這疊紙翻了個麵,果然看到紙上畫了不少奇形怪狀的圖案。有長條、有弧形、有三角形。這隻是一個個零件,看不出究竟是拿來做什麼的。“安醫師,你一定想不到我這妹子想做個什麼東西出來吧?嘿嘿,她在省城胡縣長的府邸裏,看到有外國洋人送了一部自行車給胡縣長。於是雙喜呆在府邸裏觀察了好幾天自行車,然後就畫出圖紙,讓我打造成一個個零件,回頭她再拚裝成一輛自行車。”“這麼厲害呀?”安路不禁咋舌道。僅憑肉眼觀察了幾天自行車,那丫頭竟然能畫出各個零件,讓哥哥鍛造出來,然後自己再拚裝為成品。雙喜真是有著令人難以想象的聰明。而獨龍也是位巧手師傅,拿到圖紙後,僅用了兩個時辰,就打好了所有零件。就在剛才安路去酒館尋找龍天翼的時候,雙喜已經到鐵匠鋪取走了零件。02獨龍掄著大鐵錘,足足忙碌了一個時辰,當宮本喜藏踩完點回到鐵匠鋪時,獨龍恰好完成了鍛造這道工序。當著安路和宮本的麵,獨龍略帶炫耀般,單手提著已經成形並透著紅光的鐵劍,插入盛滿井水的水缸中。隻聽“嗤”的一聲,水缸上冒起一團白煙,等獨龍再從水缸裏撈出了鐵劍時,一柄閃著寒芒的單刃劍出現在安路和宮本麵前。“好,好劍!”宮本喜藏不由脫口讚道,眼中流露出驚喜。大概就連他也想不到,在這偏僻小鎮裏,竟然也能鍛造出如此出色的武士劍。宮本喜藏拿到了武士劍,付了材料錢和工錢後,硬要拉著獨龍和安路去酒館裏吃午飯。安路卻婉拒了宮本的邀請,畢竟宮本是個日本人,事後萬一讓鎮民知道了他的身份,又得知安路、獨龍曾與宮本一起吃過飯,說不定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待宮本喜藏拎著武士劍歡歡喜喜離開之後,獨龍舀了一鍋井水,放在打鐵的火爐上,拉了幾下風箱,煮了兩海碗麵條。獨龍幹了一上午體力活,累壞了,一頓狼吞虎咽,霎時就解決掉了海碗裏的麵條。安路則慢騰騰地吃了很久,也隻吃了一半就撐得不行。但他實在不好意思當麵倒掉剩下的麵條,於是尷尬地說:“獨龍哥,我還有點事需要回趟小屋。你把碗借給我吧,我把麵條帶回小屋裏去吃。”“去吧,去吧!一隻碗算得了什麼啊?我送給你啦!”獨龍豪爽地揮了揮手。安路端著碗一溜煙跑了出來,他本想找個僻靜之處倒掉碗裏的麵條,但又想到“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的古訓,還是忍住了這一念頭。麵條留下來,晚上加點蔥薑蒜末在鐵鍋裏炒一炒,也能做出一碗美味的炒麵出來嘛。安路站在秀溪鎮的長街上,不禁暗笑道,嗬,這下連晚飯錢也省下來了,真是不錯。剛想到這裏,他突然聽到長街盡頭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他抬眼望去,隻見一匹紅鬃大馬正朝他飛奔而來,蹄下揚起一團灰塵。騎馬人的相貌,隱沒在輕塵之中,沒法看得真切。這匹馬奔跑得也太快了,眼看就要撞到自己,安路趕緊閃身,猛一蹬腿,躲到了街邊。但他騰挪躲避得太過倉促,腕力不穩,在慣性的作用下,手中捧著的海碗竟傾側過來,碗裏的麵條全都灑落在肮髒不堪的地麵上。“可惜!”安路罵了一聲,又氣又急。而這時隻聽“籲——”的一聲長吼,那匹紅鬃大馬竟硬生生停在了他的身側。從馬背上傳來一個豪爽的聲音:“安醫師,你怎麼在這裏呀?”安路抬起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此人身材矮小,四十多歲,長得獐頭鼠目,騎在高大的紅鬃馬上,就仿佛一隻穿上華服的猴子,怎麼看都讓人覺得不舒服。他叫張良玉,乃縣城胡縣長的賬房師爺,擅打一手好算盤,自幼熟讀四書五經,平日隻要眼珠子滴溜一下,就能幫胡縣長想出一個主意,是縣衙門裏胡縣長最重要的左膀右臂。見到他,安路不禁納悶,天知道是哪股風把張師爺吹到了秀溪鎮來?張師爺翻身下馬,卻因為腿太短,差點跌倒在秀溪鎮的長街上,幸好安路及時扶了一把,才沒讓他當場出醜。站穩之後,張師爺勾勾食指,對安路說:“咱們借一步找個方便的地方說話。”安路遲疑片刻後,答道:“那……張師爺,就到我租住的那間小屋裏去談吧。”搞個半天,原來張師爺騎馬飛奔至秀溪鎮,是為了找安路有要事相談啊。片刻之後,兩人來到安路從鎮長謝老先生處租來的那間小屋。張師爺把紅鬃馬綁在了小屋外的空地上,安路又在屋旁扯了一堆青草,扔在紅鬃馬腳下,還拎了一桶清水過來喂馬。然後兩人進了屋。張師爺進屋後,瞄了一眼屋內亂七八糟的擺設後,皺了皺眉頭,寒暄道:“安老弟,胡縣長派你到秀溪鎮來為三姨太玉婉治療臉疾,真是難為你了。”他不待安路回話,便小心翼翼關上小屋大門,又放下窗簾。安路實在看不慣張師爺這鬼鬼祟祟的模樣,沒好氣地問:“張師爺,您到秀溪鎮來,又有何貴幹?”張師爺四下梭巡一圈後,收低聲音,說道:“胡縣長在省城收到密報,據說昨天夜裏有個神秘男子敲開了繡球樓的黃銅大門,對三姨太的貼身丫鬟雙喜說,有秘方能治好三姨太的臉疾。不知安醫師是否得知此事?”安路不禁啞然失笑,張師爺口中的神秘男子,說的分明就是想用化妝術為三姨太治療臉疾的錢霄嘛。但他轉念一想,咦,張師爺怎麼會聽說這件事呢?錢霄昨天夜裏敲開黃銅大門,翌日午時,張師爺就收到消息策馬趕到了秀溪鎮。是誰告訴他的?胡縣長派來監視三姨太的人,明明是他安路啊!難道胡縣長還派來了其他人監視三姨太?不,胡縣長另外派來的人,應該不是為了監視三姨太,而是為了監視他安路,監視他是不是半夜妄圖溜進繡球樓!安路感到不寒而栗。原來胡縣長並不信任自己,竟然還派來了其他人。派來的是誰?秀溪鎮就這麼丁點大,陌生人寥寥無幾。出了安路之外,就隻剩龍天翼、錢霄和宮本喜藏三個人了。龍天翼和錢霄,斷斷不可能是胡縣長派來監視的人,否則他不可能不知道深夜敲開繡球樓黃銅大門的人,就是錢霄。難道是那個癡迷劍術的日本人宮本喜藏?可是在省城馬大帥的眼皮之下,胡縣長膽敢與身份不明的日本人來往嗎?莫非——胡縣長派來監視的人,就是秀溪鎮本地人?胡縣長早就在秀溪鎮裏安排好了他的眼線,一遇突發事件,就立刻通知縣城?安路不敢再繼續想下去了。03當然,安路還是向張師爺說明了真實情況,畢竟錢霄在繡球樓客廳裏拿豬頭作化妝演示的時候,他也在場。張師爺聽完後,大失所望。“唉,胡縣長收到密報之後,心裏還激動了一下,以為三姨太的花容月貌又會重新回到她的臉上。沒想到啊,隻是黃粱夢一場。化妝術,化妝術,說白了也就是一套自欺欺人的把戲而已。真是禍不單行呀……”“禍不單行?”安路吃了一驚,連聲問道:“張師爺,你說禍不單行,是什麼意思呀?”張師爺連忙捂住了嘴,一副禍從口出的模樣。但話已說出,就覆水難收了。他隻好再次走到窗邊,看看外麵是否有人窺視後,才低聲說道:“安醫師,這件事,你千萬不要說出去。昨天夜裏,二姨太失蹤了……”“啊?!”安路頓時臉上一片煞白。二姨太,名喚柳絮,時年二十八歲,有著一張酷似狐狸般的瓜子臉。柳絮嚐為縣城戲團高昌班的當紅名旦,五年前被胡縣長看中,花錢為她贖身,接入府邸裏收為了二姨太。二姨太在龍蛇混雜的市井之地廝混得久了,哪怕進了大宅,卻依然沾染著不少江湖氣,喜好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甚至與小廝丫鬟們關上門玩擲骰子賭錢的遊戲。但二姨太雖看似豪爽,賭品卻很差,一旦擲骰子輸了錢,就會翻臉不認人,把贏錢的小廝拖下去,拿鐵製的笤帚給一頓暴打。若不是她天生一張俏臉,隻怕也不會被胡縣長看中。自從二姨太住進縣長府邸後,胡縣長基本上每天都住在她的廂房裏,再也沒上過大奶奶的雕花大床。府邸裏傭人們都在私下嘀咕,天知道二姨太柳絮以前賣唱的時候,有沒有順便賣身?若沒賣身,又哪裏能學來這麼厲害的床上功夫,把胡縣長牢牢拴在了她的床上?二姨太在宅邸裏很吃得開,沒人敢惹她。她憑著一身狐媚功夫,把胡縣長捆在了身邊。不過兩年前,一個叫玉婉的女孩被胡縣長接進宅邸後,一切就變了樣。玉婉家中遭遇慘禍,父母雙亡,這令她的眉宇間始終積氳著一股憂愁。一開始,胡縣長想把玉婉當做幹女兒來養——大奶奶二姨太都沒給他生下一子半女,此時正是他父愛泛濫的時候。沒想到,胡縣長接近玉婉後,竟被玉婉身上散發出的憂鬱魅力,擊中了內心最柔弱的地方。漸漸的,胡縣長沒事就來到玉婉的閨房,無意中便冷落了二姨太柳絮。到了今年,胡縣長終於按捺不住,將玉婉收為三姨太,二姨太更是徹底被打入了冷宮,落得和大奶奶一樣的下場。二姨太很是心有不甘,時常出入二姨太廂房服侍她的丫鬟在私底下說,二姨太紮了一個小草人,草人肚子裏塞進了三姨太的頭發,每天二姨太都拿針狠狠刺草人的腦袋。不知二姨太拿針紮草人的詛咒是否真的成真了,總之天有不測風雲,三姨太玉婉剛過門沒多久,就遭遇了天火逆襲,一張如花似玉的麵容被滾燙的沙土灼了個麵目全非。三姨太毀了容,胡縣長也將她置入了冷宮。但胡縣長是個離不開女人的風流漢子,再去尋覓個四姨太,時間稍顯倉促,所以隻好又搬回了二姨太柳絮的廂房。這下二姨太柳絮可謂揚眉吐氣了,以為能過上好日子,誰想才過了兩天,她就離奇地從縣長府邸裏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而且還是在胡縣長眼皮之下發生的。二姨太柳絮失蹤,發生在昨夜華燈初上的時分,算起來,也恰是秀溪鎮裏發生雷瘋子狂性大發砍人事件的時刻。當時,柳絮在廂房裏準備了一桌好菜,為胡縣長斟酒拈菜剝蝦,胡縣長也不時拎起酒壺,喂柳絮喝上幾口。廂房大門緊鎖,丫鬟小廝都被關在了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