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那間院子,我進去的時候兒留意了一下,那棵桃花樹還活著。雖則樹幹上有些炮灰炸到焦黑的痕跡,但從另外一側發出了新枝,此刻綠意盎然。
身後的士兵推了我一把:“快走!”
我無聲的笑笑,昂首闊步走了進去。裏麵還是有三個人坐好了,卻不是上次那三人。我依舊有種恍惚相似的感覺,也許我天生與牢獄相關吧。
他們咳嗽一聲示意我坐下,例行的身份調查之後,其中最瘦的一個慢條斯理開了口:“方榮同誌,你知道最近從黨的心髒延安一直到各根據地都在開展甚麽運動麽?”
我笑笑:“知道,□□運動嘛。”
“哦,方榮同誌不是黨員,倒還是很關心我們黨的建設發展嘛。”他別有深意的笑笑。
我略略想了一下:“畢竟,這個根據地的安寧,是□□人和廣大群眾一起努力奮戰的結果。我…們分外珍惜。”
“說得真好,可是偏偏就有那麽些壞分子不安分,千方百計混入革命隊伍中搞破壞,方榮同誌,你說可氣不可氣?”另外一個戴眼鏡的男人喝了一口水,看著我眯起了眼睛。
我必須得承認,這也許是我迄今為止見過最有智慧的審查人員了。當然,我不認為我狡猾到要組織專門挑選審查人員的地步,但很明顯,我的尷尬身份和可疑的過去,確實有再調查的必要。
“您說得對。”我慢慢的開了口,“現下鬼子的掃蕩如此瘋狂,根據地的經濟條件也很困難。如果再不趕快把真正的特務人員清除出去,像我這樣的普通群眾真是——”
“普通群眾?”第三個人緩緩捏著放在麵前桌上的帽子,“方榮同誌真是謙虛啊,憑借你的家世和學識,不用這樣自謙。”
我微微皺眉:“人是沒有辦法選擇出身的。”
“那當然,但是之後的選擇不是就掌握在自己手裏麽?”他緊緊盯著我。
我深深吸口氣回望著他:“是啊,所以我舍棄了我的一切來到這裏。”
“哦——那真是了不起啊。”他笑眯眯的看著我,“看不出來,方榮同誌的革命熱情和思想覺悟這樣高,真是令我肅然起敬。隻是,為甚麽方榮同誌這樣的好同誌卻沒有入黨呢?”
我搖搖頭:“我自覺還沒有達到黨員的要求。”
“是這樣麽?”他笑得更愉快了,“真是叫人欽佩的謙虛精神啊。”
不知為甚麽,我有一種落入某個不知名陷阱的壓迫感。我咳嗽了一聲:“您過獎了。”
“可是,就這麽簡單麽?”戴眼鏡那個人喝口水,“方榮同誌,曆史是不容回避和抹殺的。”
我心裏反而輕鬆了一下,無非就是翻舊帳罷了:“我從沒想過欺騙黨,或是可意隱瞞甚麽。”
“那麽,方榮同誌,你當初是以甚麽樣的心態想投奔美帝國主義的呢?”
我愣了一下,才明白他們其實是在問我為甚麽要選擇留美吧。我覺得有些無聊:“當時還是學生,非常希望能到外麵看一看學一學,找到…救國救民的方法。”
最瘦的那個人露出一絲高深莫測的微笑來:“那麽,也就是說,你認為我們國家偉大智慧的勞動人民不能自救,已經淪落到需要帝國主義幫助的地步了麽?”
“不,不是這樣的。”我連忙道,“那個時候兒想法很簡單,隻是一心想找到方法而已。何況…”我瞄了一眼這三個人,鼓足勇氣道,“何況,據我所知,黨內很多領導人年輕時不也有過留洋的經曆麽?正是這些經曆促使他們成熟,從而——”
“這是當然。作為領袖,具備學習吸收和判斷的能力是當然的。”戴眼睛的那個眯起眼睛來,“不過方榮同誌這麽說的話,我倒能明白你剛才說自己覺悟不夠的意思了。真沒想到,方榮同誌的誌向如此遠大,已經不稀罕從一個普通的黨員開始了,而是——”
“不,我沒有這個——”
“是麽?”捏著帽子那個人突然立起身來,“那麽你是甚麽意思?”
我叫他們看得渾身難受,咬緊了嘴角沒有回答。
“方榮同誌,請你仔細的想一想。你的出生,你的經曆,還有這些年你以一種非常微妙的身份留在我們的根據地裏,從你的回答完全能看出你對我們黨是非常熟悉和了解的。但你一不是黨員,二不是民兵,你究竟是以甚麽樣險惡的用心留在這裏,又是以甚麽樣邪惡的思想在活動?希望你認真考慮以後回答我們。”
我抬起頭來,不覺心寒:“用心?思想?我沒有甚麽好說的。”
“是麽?”戴眼睛那個從桌子抽屜裏拿出幾封信來,“這是我們收到的一些檢舉信…當然,是關於你的。你不用著急,這些信不過是檢舉你和我們冀東地區某位幹部之間的作風問題。”
我頓時愣住,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