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中國人至少直到20世紀80年代的中國人，是最不喜歡打官司的民族。然而，卻因為一個美好的畫展而引起了訴訟。原告的理由自然也是十分充足的，其處境也值得人們同情。據說，兩位女模特兒因此畫展而受到精神創傷。她們說：“不光社會上的人對她們指指點點，而且各自的丈夫都因此提出離婚，並不準她們回家。”
情況夠嚴重的了，可您聽聽一位美聯社的記者是怎麼評論的。這位記者說：“中國的道德觀念與社會輿論構成了對模特的特殊壓力，如果在西方，這兩位模特及其家庭隻會為大展拍手叫好，備感光榮。在西方為此打官司是不可思議的。”
是中國男子漢們的心胸太狹窄了點，還是美國男子漢們太寬容了點？說到底，還是文化差異問題。
文化之大，包羅萬象。也許有人會說，包羅萬象，什麼問題都成了文化問題，連屙屎撒尿也是文化問題嗎？回答說，是的。屙屎撒尿本質上也是文化問題。
屙屎撒尿有兩重性，請親愛的讀者原諒我的咬文嚼字。一方麵，它們屬於自然生理現象；又一方麵，卻屬於文化現象。不然的話，為什麼，一頭大象可以隨便排泄，而一個社會化公民卻不能隨便排泄。生理排泄天經地義，但排泄方式，卻屬於文化範疇。偏僻的農村，一家一舍，一廚一廁，這是鄉村文化；小城鎮裏，大街之上設幾個公廁，男女有別，共同使用，這是城鎮文化；發達的城市，絕大多數居民住進了單元樓，單元樓者，一室一廳一廚一廁之謂也，或可稱為城市文化。中國南方某些地方，所謂男女廁所不過建在大道路邊，左右並不遮攔，坐在便桶之上，談笑風生，男女無別，可稱為中國南方的某種區域文化。如此等等，不一而足。之所以不一而足，總是某種文化形態在起作用。您說，這不是文化問題是什麼問題呢？
有人要說，什麼問題都歸結於文化問題，是否在為人類的種種過失和錯誤尋找借口。仿佛前兩年中國提出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理論，不少人發牢騷說，現在好了，一有問題就是初級階段。這又不然。研究文化，並非給人類的過失錯誤找借口，而是給人類的過失和錯誤找原因。比如歐洲為什麼能從封建社會率先進入商品社會，中國為什麼出現“文化大革命”？應該說，西方的封建社會與東方的封建社會，本質上並無不同，無不同而走上不同的發
展道路，必有某種原因。東方社會主義國家，沒有一個不在建國之後不走上個人崇拜道路的，但隻有中國發生了“文化大革命”這樣的事情，究其原因，自然與中國傳統文化有關。查找文化原因，目的不是文過飾非，而在於逐本溯源。隻有找出病根，才能除去病根。所以中國文化研究近幾年才可能熱起來，而且一發便不可收，短時期內，是不會降溫的。既已看到病根，就該兢兢業業，夜以繼日；乃至子承父誌，前赴後繼，病根不除，決不甘休。
文化這件事如此重要，不言而喻，我們首先應該弄清楚“文化”的具體含義。或者換句話說，應給“文化”下一個明確的定義。
遺憾的是，文化即使不算世間一切事物中最難下定義的事物，也是世間一切事物中最難下定義的事物之一。有人甚至說，文化定義之爭的解決絕不比文化研究本身來得更容易。據1988年1月出版的《中國文化熱》一書的作者介紹說，“有人作了專門統計，發現全世界，從各門學科，各個角度，給‘文化’下的定義有260多種”。可謂“你不說，我還明白，你愈說，我愈糊塗。”人生憂患識字始，可以改成“人生糊塗文化始”了。這裏轉引四種比較權威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