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花隔雲端82(2 / 3)

我以為事情到此為止,但是半個月後,忽有聖旨下,獨孤貴妃召我入宮,入宮不過幾日,聖旨再下,將我賜婚韓王迥。

“韓王李迥是皇上的第七子,也是獨孤貴妃唯一的兒子。”父親道:“紅線,你若是不願意,我上表替你請辭。”

我惘然想起月夜下的那張麵孔,湛瀘在袖中低鳴,我說:“父親,不必。”

父親訝然看住我,忽道:“你已經見過他麼?”

我搖頭說沒有,韓王從來沒有在宮裏出現過。

父親歎息:“皇家的許多事,不是你能夠明白的。後位空置已久,獨孤貴妃掌管後宮多年,不立後則罷了,一旦皇上有立後的意思,韓王必然會卷入儲君之爭,到時候……紅線,到時候你當如何自處?”

“如果……他不爭呢?”

“他在那個位置……就由不得他選擇。”

“那麼……請父親放心。”

那時候我並不明白父親這番話的意思,不明白父親歎息裏的擔憂,到明白的時候已經太遲。

“那一晚……”我漫不經心地彈一彈指甲:“那一晚,你怎麼知道我姓薛?”

榻上人笑一笑:“你的衣裳……”

我恍然而悟——父親鍾愛於我,常有禦賜之物送給我把玩,我那日穿的衣裳就是上用的繡品,當時隻道尋常。

卻聽他又道:“也不全是這個緣故,你父親是大哥的人,我總多少會注意著點。”

“你明知道父親是太子的人,又何必求父皇賜婚?”

他柔聲道:“我說過很多次了,我隻是想留你在身邊。”

這句話他的確說過很多次了,那樣柔軟的聲調,如果不是他的眼睛一如既往地出賣了他,也許我會相信……有時候我亦恨自己不能相信他,信他,也許可以不那麼難過。

他瞧著我的神色,要開口說話,忽然一陣腳步由遠而近,門外有人惶惶然跪倒,道:“殿下,皇上急召!”

李迥霍然站起,問:“還召了誰?”

“還召了……華陽公主。”

“華陽公主”四字才落音,他身子一僵,臉色刷地慘白,背抵在牆上,仍是不能止住身體的顫栗。

我忽然明白過來:皇帝子女雖多,卻隻有華陽公主與他同是獨孤貴妃所生,這道召令下來,別無他事,必然是,貴妃過世了。

生與死之間,隻隔了一扇門的距離。門外人催促道:“車已備好,請殿下上車。”

他麵孔暗沉,再無半分血色,低應一聲:“好。”卻是邁不開步來,

我搶上前去,握住他的手,說:“我與你同去。”

他默然,沒有回我。

一路都靜默,隻聽見車輪轆轆的聲音,到公主府接了華陽公主,華陽公主偎在兄長身側,垂首時候有淚水悄悄地落下來,又悄悄拭去,紅的眼,已經瞞不了人。

車行至鳳儀殿外,示了手令,那侍衛卻橫槍而立,並不讓開:“皇上另有口諭,任何人不得進出鳳儀殿!”

“任何人?!”他冷靜地問出這句話,連我都能聽出那唇齒之間迸發的恨意,侍衛戰戰兢兢地回答:“任何人。皇上是這麼吩咐的,殿下莫要為難我們。”

鳳儀殿的侍衛都跪下來,齊道:“殿下莫要為難我們。”

他的身子在抖,然而最終隻按住掙紮著要衝出去的華陽公主,沉聲道:“我們回去。”

沿著來時的路回走,車輪轆轆的聲音都刺在心上,有無數的事都湧上來,貴妃死後,局勢將是怎樣的走向?是人走茶涼還是峰回路轉?如果他執意要繼續儲位之爭,我是不是……該離開?

念頭一起,我忽然想起早上他說過的話,我從沒有說過我要走,他又是如何猜到?

正雜念紛呈,一隻手伸過來握住我,寒涼如冰,他在耳邊說:“別走。”那樣疲憊和惶恐的聲調,我忽然悲從中來,緊緊抱住他說:“我不走。”

我不知道這算是允諾還是詛咒。

暑氣仍然未消,明萱送了冰鎮酸梅湯上來,秘色青瓷碗薄如紙、明如鏡,映著淺紅色湯水,如美人薄怒,明豔異常。

觸手冰涼,試過銀針,無恙。

我覷著他的神色,大概是沒什麼胃口,便擱在玉盤裏,仍拿冰鎮著,那冰慢慢化去,冰水滴答,落在玉盤中一顆一顆都如晨露。

他出神地看著我做這一切,眼睛裏沒有溫度,也沒有表情,黑得就仿佛茫茫深夜,我不敢去看,哪怕看一眼……也還怕深陷不能自己。

“安史為亂的時候,江山淪陷,母親跟隨父親轉戰大江南北,時,人手短缺,母親常執刃守於父親帳外,日夜不休。”他眼睛依然沒有神,掠過去多年前的光影,帶了歲月的塵埃:

“……那時候月亮總是很好,中秋之夜母親抱著我看月亮,她和我說,紅線是月老的信物,天涯海角的兩個人,隻要係了它,便是身負不共戴天之仇,也最終會相愛相守,終身不渝。我見你的第一麵,想到的就是這個傳說——紅線,你會陪我到老嗎?”

他怔怔地看我,怔怔地問,眼中隱約的惶恐,我想要出聲應他,偏生心裏一酸,半個字也出不了口,隻重重點頭:驚濤駭浪之前,我們隻有這一刻的光陰,這樣從容和寧靜,他眼中隻有我,我眼中亦隻有他。

當真正的風浪到來之時,我卻不知道,我與他是否還能守同一葉扁舟,相依為命。

也許相依為命的就隻有這一刻。

一刻……多麼短暫。我心裏忽然難過起來:你我這樣漫長的過去,竟然隻有這一刻的光陰能夠相知相守、沒有半分算計麼?我忽然想起晨風裏突如其來的劍光。

他眼中忽然生出的暖意,隻一瞬,又重歸黯然:“當時父皇曾應允,若能重回長安,必立我母親為後。後來果然收複了河山,重歸西京,父皇卻再也沒有提起。紅線,你知道麼,我的母親,至死……都希望能以皇後的身份站在父皇的身邊,但是至死……也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