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另娶
“他殺人,未必是為了你。”阿弟這樣說。
我微微頷首,說,是。我從不自欺欺人,所以也從來都沒有回避過安朝的野心與抱負,修身齊家平天下,是他的野心,濟世安民,是他的抱負,但是那些人因我而死,總是不爭的事實。
阿弟嘿嘿冷笑:“他殺了你的夫君,卻不肯迎你過門。”
“他肯的,”我淡然道:“是我不肯。”
他能為我冒天下之大不韙,我自然也能為他麵對千夫所指,隻是當時情勢,阿弟年幼,不得親政,如若安朝出征,總要有人坐鎮後方。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人言可畏。所以我必須重回宮中,隻要我在阿弟身邊,就沒有人動得了他。
我不想他死。
但他還是死了——兵敗,伏劍,以死謝天下。
那一日建康城裏白晝如夜,下很大的雨,如傾盆,如瓢潑,如天地慟哭,如鬼神共祭,我站在簷下,冷風冷雨,冷心冷肺。
阿弟問我:“阿姐不去看看麼?”
我伸手,豆大的雨點砸在手心裏,疼痛,如被皮鞭抽打,我漠然道:“人都死了,還有什麼可看的,自有人扶棺,自有人摔盆,自有人披麻戴孝,哭喪送靈……有我大鄭八千鐵騎同葬,他當含笑九泉。”
阿弟緘默了一會兒,又道:“安夫人在殿外求見。”
“安夫人?”我用一種古怪的調子念出這三個字:“她還活著麼?”
阿弟便不再多話,垂手退了下去。
我想安夫人想見我,必是有話要說,隻是我不想給她這個機會。我不恨她,但是我的地方容不下她。我並沒有見過她,從知道這個名字,到她殉葬——據說人死去到輪回,要等上很多年,這麼多年,我總不能讓他一個人孤零零在地下。
而阿弟卻在二十年後在一次提起:“皇姐為他終身不嫁,他卻娶了別人。”
那卻是真的。
阿弟提及,也許是想讓我覺得痛,但是並沒有,當初應是痛過的,到底過了這麼多年,就仿佛一把刀插在心口,鮮血當時就流盡,而刀還在,年年月月,日日夜夜,既是拔不出來,也就由著它,結痂,生繭,裹了一層又一層,以為看不見,聽不到,摸不著,便可以當做不曾發生。
癡心妄想隻記得他的好,隻記得那些尚未疏遠的年月,每一個細節,每一個笑容都反複回想,反複追憶,反複揣摩……時光被割裂,被碾碎,被拉伸,拉伸到無限長,以為長如一生一世,然而我心裏是清楚的,記憶裏漫長的時光,其實隻有六年。
鳳儀元年到鳳儀六年。
他大約是繼承了祖父的遺誌,想還神州一個朗朗乾坤,於是不斷地北伐、北伐,他橫刀躍馬,我監守後方,赫赫戰功,赫赫聲名,疆土自南向北推,是誰說,一將功成萬骨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