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花隔雲端141(2 / 2)

總是聚少離多。

因少,便得格外珍視。我並不太記得那些空等的春江花月夜,秋窗風雨夕,卻真真切切記得每一次離別與重逢,記得他同我說起那些烽煙戰火,死裏逃生,他給我看身上的傷,亦與我探討作戰得失,就仿佛隔著千裏萬裏,我仍與他並肩抵禦風刀霜劍,而他也一直都站在我的背後,與我共同麵對朝中暗箭明槍。

深秋的桂陽宮裏芳香四溢,我在綠蔭下看遠方來信,每信開頭,總是流麗的手書:“見信如唔……”

就仿佛他真真站在我的麵前,含笑,娓娓道來,行軍到了哪裏,夜宿何處,營房背水,河岸上明藍色的花,夕陽如錦,而長夜漫漫,月明星稀;或說起大漠孤煙,黃沙萬裏,禿鷲磔磔怪叫著從頭頂飛過去。

他在那裏,我就在那裏。

我恍惚地想,恍惚揚起嘴角,勾一個意義不明了的笑容,誰說要朝朝暮暮、耳鬢廝磨才算相守,這難道不是相守?

碎花從枝頭飄落,在墨綠長裙上留下淺淺印記,秋風起,秋葉落,秋月明。

歸來,總是風塵仆仆,我在樹下煮茶,什麼時候一抬頭,就看見明眸如晚星,鱗甲未解,寶劍忘除,嫋嫋茶煙中,恍然如夢。

共看一卷書,對弈一局棋,同飲一盞茶,雨夜裏剪落燈花,一朵,又一朵……略略轉臉去,清雋的側容,仍如初見,虛擲那麼多時光,終於他在,我也在,切切歡喜,共春花爭發,以為天長地久,莫過於此。

攜子之手,總奢望與子偕老。

這樣想的時候,阿弟還沒有親政。

鳳儀七年,阿弟年滿十六,及冠,政事逐漸移交到他手中,非軍國大事不再相擾,我得了許多閑暇,細細想縫一件征袍,選銀白軟緞,繡上大朵大朵薑汁色的花,淺金雲紋重重,在袖口,在領邊,在下擺。倚窗辨色,忽聽得外頭鼓樂齊鳴,心頭不知怎的就是一驚,喚了宮人來問,支吾不肯言,再問,答曰:“是大將軍娶親。”

我忘了這六個字傳入耳中時候是怎樣的感覺,痛還是恨,全然都不記得了,隻記得很多的人圍住我,焦急的麵孔,焦急的眼睛,阿弟大聲喊“阿姐”,我茫然看著他,直覺喉中腥甜,張嘴,半口鮮血。

太醫說是氣急攻心。

阿弟按劍說必殺此獠。

而我隻問,為什麼。

安朝穿了大紅喜袍,金絲金繡,灼灼如火焰,燒得滿天滿地如灰,那個曾許我一世安樂的人,如今垂手站在我的麵前,回答說:不孝有三。

紫宸殿裏陰沉得厲害,就仿佛所有的光影都被重雲吸盡,他站在玉階之下,挺直的背脊,沒有抬頭,我隻能看到他頂上金冠,看不到他的麵容,更看不到他的表情,是歡喜,還是悲哀。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