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城手抖了一下,險些把那顆人頭摔到地上。杜潤秋跟他相距很近,這時候,他屏住呼吸,刻意地多看了幾眼那張死人的臉。如果說這個節目組是特意地選擇這個演員(是演員嗎?)來扮演一個古代將領的角色,那麼他們確實是選對人了。這個死者幾乎沒有化妝,天生的高大身材,天生的一臉剽悍,即使他已經死了,而頭也被割了下來,他的臉上和眼睛裏仍然保留著那種悍然之氣。那是一種很奇怪的神氣,如果要杜潤秋勉強來形容,他認為是一種無所畏懼、無所顧忌的表情,哪怕有千軍萬馬橫在前麵,也不會有絲毫畏懼和退縮。
他的臉上既沒有死亡的恐懼,也沒有對死亡來臨的震驚。
“誰來幫個忙,我得把他的鎧甲解開。”丁城正在費力地解著死者的鎧甲,那是一套十分沉重的盔甲,要麼就是鐵的,要麼就是合金的,製作工藝相當精良,而且讓杜潤秋相當迷惑的是,這盔甲不僅有不少磨損的地方,還鏽跡斑斑。製作節目,怎麼著也該找套新一點、看起來亮一點好看一點的鎧甲吧?
當然想歸想,杜潤秋也不會說出來。而且,現在他發現自己越來越愛思考了,這對於他是個糟糕的消息。
幾個男人都對拆卸這件盔甲相當熟練,不出五分鍾,盔甲就被卸下了,一塊一塊地放在了地上。每拆幾部分盔甲下來,就會有一截斷肢滾出來。雙臂,雙腿,上半身,加上頭部,一共是六部分。切割麵都跟頭部一樣平整,而且也沒有一滴血。
丹朱忽然快步地走進了帳篷。她掠過杜潤秋身邊的時候,杜潤秋依稀地看到她的肩頭在微微發抖。
他覺得非常奇怪。丹朱一向是個鎮靜的人,她也不是沒有見過死人,倒是曉霜一向大驚小怪的。丹朱今天的反應,十分反常。
事實上從她來到鎖陽城開始,她就反常得厲害。
“女人不應該看這種場麵。”汪猛說,“她應該進去休息一下。”
這個男人似乎對丹朱特別感興趣,他自從過來之後,一直有意無意地在打量丹朱。這讓杜潤秋有些不高興,但是人家並沒有進一步更明顯的表示,他也沒辦法表示自己的不滿。
“你們這位扮演將軍的同事,是個演員嗎?”杜潤秋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他真是太高了,應該接近兩米高了吧?我記得我看過一些曆史考證的資料,據說秦朝的士兵不少都有這麼高,有這樣的身高,又強壯剽悍,悍不畏死,加上精良的武器,才能讓秦軍所向披靡,戰無不勝。”
“哦……我們要攝製的節目並不是秦朝的士兵或者將領。”薛軍注視著地上的碎屍,他似乎也不害怕,至少不是因為這具屍體是他的同事或者四分五裂的情形而害怕,如果說他有所恐懼,那隻能說是另一種更深刻的恐懼,“我們拍攝的是鎖陽城的一段真實的曆史,他……任貴扮演的是一位唐代的薛姓將軍。”
“現在應該怎麼辦?”丁城有點手足無措地站起了身,雙手攤開,“我隻能大概地說說,任貴死的時間至少也有十個小時了,他是死後被人分屍的。具體的死因我不清楚,不過,看他的嘴唇有點發黑,我懷疑是中了毒。但是中了什麼毒,我不能確定。”
“搬到‘神廟’裏吧,”杜潤秋建議,“我這裏有毯子,給他搭上。我們再去看看,那條被石頭堵住了的進來的路,能不能想辦法通開,這樣我們才能夠出去報警啊。在這裏一直等下去,也不是辦法。”
他的建議被接受了。丁城分了好幾趟,才把碎屍和鎧甲都搬了進去。杜潤秋靈機一動,問道:“你們有沒有塑料薄膜?還有透明膠帶?”
薛軍楞了一下,看了看丁城。丁城說:“有,我們帶了的,怕淋濕設備,肯定要準備的。”
杜潤秋喜出望外。“好,好,太好了。聽著,我們用塑料薄膜,把這‘神廟’這個門封上,然後用透明膠帶密密麻麻地纏上,這樣不就好了?”
薛軍不易覺察地皺了一下眉。“這個……你,杜潤秋,你為什麼會提這麼個建議呢?”
杜潤秋打了個哈哈。“這個啊,這裏雖然沒人,但也許會有老鼠啊,蟑螂啊什麼的。萬一把屍體損壞了,以後法醫怎麼鑒定呢?我們還是小心謹慎一點比較好,你們不覺得嗎?”
“看樣子,小杜還對這種情況很有研究啊,嗬,嗬!是幹哪一行的啊?”薛軍笑了兩聲,但杜潤秋聽起來,覺得他笑得實在是很勉強。
杜潤秋也跟著勉強地笑了兩聲。“不不不,怎麼可能很有研究啊?幹哪一行的?我是導遊啊,嗬,嗬,這次是陪她們來玩的,絕對不是……嗬嗬,絕對跟警察沒關係!”
“你是導遊啊?那肯定對這裏很了解嘍?”薛軍的眼光,還在杜潤秋麵上打轉。丁城已經把一大卷塑料薄膜和透明膠帶找了出來,杜潤秋把塑料薄膜疊了三層,像門簾一樣緊緊貼在“神廟”的“大門”上,然後用透明膠帶牢牢地在周圍粘了幾圈。這樣一來,就算是下大雨,也浸不透這層防雨的薄膜。
杜潤秋又靈機一動,扯了一張筆記本紙,在裏麵潦潦草草地寫了幾個鬼畫符一樣的字,把這張紙貼在了塑料薄膜跟“門”之間。這樣的話,不管是誰,隻要想要扯開這層“門簾”,就必然得破壞杜潤秋寫的這頁紙。
“去看看,怎麼樣?”杜潤秋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傑作”,“早點離開這裏才好啊!我的車還停在門口,出去就好辦了!”
但是山石滾落的情況,比杜潤秋遠遠看到的更糟糕。掉下來的都是一大塊一大塊的巨石,就算幾個人能合力搬動一塊,另一塊也會迅速地落下來,這個移動石頭的過程是極其不安全的。杜潤秋在那裏研究了半天,隻得歎了口氣,決定暫時放棄。最好的辦法,就是有少量的火藥,直接爆破,但顯然是一個不切實際的想法。
“如果你們沒回去,那什麼時候會有人來找你們?”杜潤秋向薛軍問了一個實際的問題。
薛軍想了一下。“我們定的日程是三天到一周。而且我們帶夠了食物和裝備,就算一星期不回去,也沒人會擔心我們。畢竟這裏……”他作了個手勢,“隻是個人跡稀少的景區,不是什麼探險的地方,沒有什麼危險性。”
杜潤秋掏出手機看了看,還是完全沒有信號。“好吧,那就隻能等門口的工作人員進來找我們了。”他做了個鬼臉,“希望這兩三天裏,我們不會在這裏麵發瘋!”
他看了看那幾個男人,一個個都帶著種說不出來的奇怪表情,在陰沉的天色下看來,甚至有些詭異。杜潤秋心裏有些寒滲滲的,但是臉上卻笑得一如既往的陽光燦爛,嘴都快咧得豁開了。
“好了,我先回去了,我還沒吃早飯,我去跟她們弄點早飯,一會你們也來一起吃吧?”杜潤秋笑著說,“我們也帶了很多吃的喝的。”他說完了,揮了揮手,就一溜煙地往他們的露營地跑去。
跑到“希臘神廟”群的時候,杜潤秋扭過頭,看了一眼。遠遠的,那幾個男人或站或住,一個個都像是雕像一樣,一動不動。他又瞅了瞅那被自己用塑料薄膜和透明膠帶封得密密實實的“門”,突然地覺得有點惡心,趕忙鑽進了自己住的“神廟”。
丹朱和曉霜已經把帳篷收起來了。他們住的那座石頭建築,實在跟真正的希臘神廟無異,隻不過是那種封閉式的,甚至還有門有窗,完全就是一間舒服的石頭屋子。她倆在地上鋪了兩條軍用毯子,放下了麵包、奶酪和黃油。丹朱正把酒精爐架在中間煮牛奶,曉霜在那裏削蘋果,杜潤秋一進去就聞到一股溫暖的牛奶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