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6(2 / 3)

李紅棠說:“這——”

上官文慶說:“你放心睡吧,不會有事的,等天亮後,我們就出去。”

李紅棠說:“你呢?”

上官文慶說:“我看著火,火滅了會凍死人的。你就安心睡吧,不要管我了,你忘了,我是唐鎮的活神仙哪,鬼見了我也要怕三分,我三天三夜不困覺也沒事的,快睡吧,紅棠。”

李紅棠期期艾艾地躺在了幹草上麵。

受過驚嚇和一天勞累的李紅棠很快地在鬆軟的幹草上麵沉睡過去,溫暖的火和上官文慶給了她巨大的安全感,在這個夜晚,上官文慶是她最值得信任的人,就是在這個晚上死在上官文慶的手中,也心甘情願。

柴火燃燒發出的劈劈叭叭的聲響,李紅棠在睡夢中不停地呼喚:“媽姆,媽姆——”

森林深處仿佛有許許多多鬼魅的眼睛在注視著他,他其實也膽戰心驚。

他坐在了李紅棠的身邊,伸出自己的小手,放在了她攤開的手掌上,感覺到一股暖流傳遍全身,李紅棠的體溫給了他力量和勇氣。上官文慶凝視著李紅棠憔悴的臉,喃喃地說:“紅棠,難為你了——”

他看到了李紅棠頭上的白發,嘴唇顫抖著,眼睛濕了。

他這種痛楚的表情,常人根本是見不到的。

在唐鎮人眼睛裏,上官文慶永遠是個快樂的小侏儒。

他脫下自己身上的外衣,輕輕地蓋在了李紅棠起伏的胸脯上。

……

天蒙蒙亮的時候,上官文慶聽到了清脆如玉的鳥鳴。他往火堆裏添上一些幹柴,從李紅棠的身邊離開,走到火堆的另一邊,胡亂地躺下。他也困了,困得不行了,該睡一會了。

李紅棠醒來時,看到燃燒的溫暖的火,還有火堆另一邊呼呼沉睡的上官文慶……她手中拿著上官文慶的那件小衣服,百感交集!

當陽光從樹縫裏漏下來時,她還不能斷定自己和上官文慶是否則安全了,毒瘴彌漫的黑森林還是令人恐懼。

又一天過去了,李紅棠和上官文慶還是沒有回到唐鎮,朱月娘在家裏不停地哭泣,眼睛都快哭瞎了,她的兩個女婿還在四處不停地尋找,兩個女兒陪在她身邊,安慰著她。

冬子的燒竟然還沒有退。王海花和阿寶他們萬分焦慮。鄭老郎中也束手無策。這樣下去,冬子就是不死,也會燒成癡呆。李慈林也煩燥不安,認為兒子一定是碰到鬼了。

李慈林請來了唐鎮的王巫婆,到家裏驅鬼。王巫婆披頭散發地拿著桃木劍在他家裏樓上樓下不停地作法,結果還是沒有用,冬子照樣躺在眠床上昏迷不醒,身體燒得像炭火一般。

入夜,李慈林早早地回到了家,讓王海花回去,自己守在兒子的身邊。李慈林端詳著昏迷中的兒子,擔心他會夭亡,這不是他想看到的。他心如刀割,痛苦萬分:“細崽,爹對不住你哪!”此時,他的鐵石般的心變得柔軟。冬子是他這一生唯一的希望,如果冬子就此夭亡,他做的一切都失去了意義。

他的眼前浮現出這樣的情景:一個孩子站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眼中的淚已經流幹了。地上躺著一具男人的屍體,屍體的頭破爛不堪,血肉模糊。那是孩子的父親,自從孩子母親早死後,他們父子就相依為命。孩子怎麼也沒有想到,一場橫禍會降臨到他們頭上。事情的起因就是因為一條番薯,孩子在那個深秋的午後,潛入本姓大戶人家李時淮的番薯地裏,偷挖了一條番薯。孩子在溪水裏洗幹淨番薯,就坐在溪邊的草地上啃了起來。番薯是紅心的,很甜,汁水又多,孩子吃得津津有味。因為家貧,他總是吃不飽飯,紅心地瓜讓他找到了填飽肚子的辦法。很快地啃完那條番薯,孩子覺得肚子還是餓,他又潛入了那片番薯地裏。他剛剛挖出一條番薯,就被人捉住了,那人是李時淮家的長工,長工大喝道:“小賊,你狗膽包天,竟敢在這裏偷番薯。”孩子掙脫了長工,在田野上沒命地跑。長工在後麵拚命地追,最後,長工追上了他,一腳把他踹倒在地上,他哇哇大哭起來。有人看到了這一幕,去給孩子的父親報了訊。孩子的父親趕過來,用鋤頭把把長工打跑了。孩子父親訓斥孩子:“你怎麼能夠偷人家的東西呢?打死你也活該!”孩子哭著說:“爹,我餓!”父親說:“餓死也不能偷,記住沒有?”孩子點了點頭:“記住了,我再不敢了!”父親說:“下次再發生這樣的事情,把你的手指頭剁了!”就在這時,他們看到一夥人氣勢洶洶地奔過來,他們的手上都操著家夥。父親看此情景,知道事情不妙,趕緊對孩子說:“快跑,跑得遠遠的!”孩子倔強地說:“我不走!”父親朝他吼叫道:“快跑!你在這裏等死呀!”孩子扭頭就跑。李時淮帶著一夥人衝到父親麵前,他指著父親說:“打狗也得看主人麵!你家細崽偷了東西還不說,竟然還動手打我的人,你吃了狗屎了!”父親想要辯解什麼,話還沒有說出口,李時淮就喝令手下的人:“給我打,往死裏打!”孩子跑出了一段路,覺得不對勁,擔心父親會出什麼事情,停住了腳步,回過身。他呆呆地站在那裏,張大了嘴巴。那是陽光下的一次謀殺。父親被打倒在地,鋤頭棍棒還不停地砸在他的頭上,身上。父親如一隻死狗,躺在地上……那幫人揚長而去後,或者叫喊著,朝父親撲了過去。父親的頭臉被砸爛了,血肉模糊,嘴巴裏大口大口地吐著血。孩子跪在父親麵前,哭喊著:“爹,爹——”父親顫抖地伸出手,抓住了孩子的衣服,斷斷繼續續地說:“細,細崽,你,你要,要記,記住,不,不要,再,再偷,偷別,別人的——”父親話還沒有說完,就咽了氣。孩子知道,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謀殺,就是因為他們家的一塊好地。在此之前,李時淮找過父親好幾次,要把那塊好地買去,父親沒有答應。果然,在父親死後不久,那塊地就被李時淮霸去了……這個孩子就是童年的李慈林。他心底一直埋著仇恨,盡管收養他的王富貴和師傅遊老武師一直勸戒他忘掉那段仇恨,他怎麼能夠忘記,那可是殺父之仇哇!多年來,他一直不露聲色,期待著報仇的那一天。遊老武師死後,他就動了報仇的念頭。是妻子遊四娣勸住了他。遊四娣說:“他們家有錢有勢,你武功再好,也鬥不過他的,你也該為了我們著想,安安穩穩過日子!”李慈林知道有錢能使鬼推磨,仇人有錢扔出去,就有大群的人為他賣命,自己雙拳難敵四手,到時損了自己性命不說,還連累了家人,隻好又把仇恨埋在了心底。李公公出現後,他看到了報仇的希望……

李慈林歎了口氣。

他眼前浮現出一場大火,大火把那幢老房子吞沒,無辜的人在火海中哀號……李慈林渾身顫抖,麵對著昏迷不醒的兒子,他呐呐地說:“我不想要你的命,不想,可是,可是我收不住手了,收不住了……難道這是報應,報應嗎?”

不一會,他的眼睛變得血紅:“不,不,我要報仇,報仇!誰也不能阻止我報仇!我要錢,我要勢!我要……”

李慈林又想起了那個已經蒼老不堪的仇人李時淮。自從李慈林跟了李公公後,李時淮明顯感覺威脅,盡管李慈林不動聲色。他已經拿李慈林沒有辦法了,他找過李慈林,要把那塊好地還給他,還答應賠他一些銀子。李慈林不亢不卑地拒絕了他。李慈林心裏說:“老鬼,到時,我不光要你所有的家產,還要你全家的命!”

就在這時,有人敲門。

李慈林下樓開了門。

進來的是王海花。

李慈林說:“海花,辛苦你了,你要照顧好冬子,我出去辦事了。”

王海花說:“大哥放心去吧,我會照看好冬子的。”

李慈林出了門,消失在夜色之中。

遠處傳來幾聲狗吠。

……

因為冬子的事情,唐鎮人大為驚駭,他們都認為有厲鬼進入了唐鎮,人心惶惶。

就在這天晚上,唐鎮發生了一件更加人心惶惶的事情。

深夜,唐鎮靜得像一個墳墓。

幾個黑影從鎮東頭晃進了鎮街。

一條土狗發現了這幾個黑影,狂吠起來,一個黑影把手中的鋼刀朝土狗晃了晃,土狗嗚咽了一聲,驚恐地扭頭狂奔而去。那幾個黑影來到了青花巷大戶人家朱銀山的宅子門口,他們輕輕地用刀尖撥開了朱家宅子大門的門閂,悄無聲息地潛了進去……

有人聽到了一聲女人淒厲的慘叫。

那人沒有在意,天亮後,才知道朱家出事了。

朱家大門洞開,在清晨的冽風中,有血腥味從朱家飄出來。第一個進入朱家的人是王海榮,他到朱家來打短工。王海榮發現朱銀山一家老小被捆綁在廳堂裏,他們的嘴巴裏塞滿了布絮。王海榮大驚失色,連聲叫道:“老爺,老爺,出甚事了?”朱家的人滿目驚恐,麵如土色。隻有朱銀山老頭子相對比較鎮靜,他不停地用眼神示意王海榮拿掉嘴巴裏的布絮,王海榮按他的意思做了。朱銀山喘了喘氣說:“海榮,快給我鬆綁!”王海榮就解開了綁住他的繩索,朱銀山抖落身上的繩索,不顧一切地朝偏房衝過去。

王海榮沒有跟過去,而是給其他人鬆綁。

不一會,王海榮聽到了朱銀山殺豬般的嚎叫。

王海榮趕緊走過去,他站在偏房門口呆了。

朱銀山抱著渾身是血的小老婆嚎叫著,老淚縱橫。床上和地上流滿了血,那血已經凝固。

朱銀山對王海榮說:“趕快報官!”

王海榮說:“老爺,到哪裏報?到縣衙去?那可要走上百十裏山路,就是報了官,縣衙的老爺還能管我們這山旮旯裏的事情?以前有人到縣衙裏報過案,從來沒有人來解決問題,還都不是我們唐鎮人自己解決。老爺,你看?”

朱銀山又說:“那你趕快去把李慈林找來!”

王海榮答應了一聲,狂奔而去。

他一路走一路喊叫:“朱銀山家出人命啦,朱銀山家出人命啦——”

人們聽了王海榮的喊叫,驚駭不已,有人就往朱家跑。

王海榮來到李慈林的家門口,猛地敲起了門:“開門,開門!”

門開了,開門的不是李慈林,而是他的姐姐王海花。王海花疲憊的模樣,她一夜都沒有合眼,守著高燒的冬子。王海花說:“海榮,你火急火燎的,出甚麼事情了?”

王海榮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阿姐,不好了,朱銀山家遭搶了,他的小老婆也被人殺了!”

王海花張大了嘴巴:“啊——”

王海榮繼續說:“李慈林呢?朱銀山讓我來找他!”

王海花說:“他昨夜出去後就沒有歸家,我也不曉得他在哪裏,這些天,他和你姐夫神鬼兮兮的不曉得在做甚麼!他還托我看冬子呢,冬子病成這樣,他都不上心,好像冬子不是他兒子。你去李公公,不,是順德公那裏看看,也許他在順德公那裏。”

王海榮匆匆走了。

王海花看著弟弟的背影,若有所思。

王海榮剛剛來到興隆巷的巷子口,看到李慈林和李騷牯帶著幾個人,跑過來。王海榮神色蒼惶地說:“慈林叔,朱銀山家出事了,他讓我來找你,你趕快去吧!”李慈林滿臉肅殺,粗聲粗氣地說:“我曉得了,這不就是去朱家嘛!”

……

據朱銀山說,這個夜晚,他宿在小老婆的房間裏。半夜時分,他的脖子冰涼冰涼的,睜開眼,發現房間裏的油燈點亮了,一把鋒利雪亮的鋼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兩個蒙麵黑衣人站在床前,他小小老婆被捆著,縮在床的一角。蒙麵人低聲說:“老狗,起來!”朱銀山的心沉入了冰窟,他知道大事不好,隻好戰戰兢兢地從雕花的眠床上爬起來,那冰冷的刀鋒一直貼著他的脖子,他隻要輕舉妄動,刀就會把他的脖子切斷。蒙麵人說:“老狗,我們不要你的命,隻求你的財,你隻要把你的金銀財寶拿出來,就饒你一條狗命!否則,非但砍了你,把你全家老小也殺光!”朱銀山顫抖著說:“好漢,饒命!我沒有什麼金銀財寶,穀倉裏有滿滿的一倉穀子,你們挑走吧!”蒙麵人手一用力,刀鋒壓進了朱銀山的皮膚,癢絲絲麻酥酥的,朱銀山感覺到了危險。這時,縮在床角發抖的小老婆說:“老爺,你就把東西給他們吧,命要緊哪!”蒙麵人邪惡地瞥了小老婆一眼,冷笑著說:“還是小娘子明事理,老狗,你放老實點,不要耍什麼花招!”朱銀山無奈,隻好說:“好漢,你跟我來吧!”朱銀山就渾身篩糠似地往房門外走去。一個蒙麵人跟在了他的身後,刀還是架在他的脖子上。另外一個蒙麵人留在了房間裏,他冒著火的目光落在了小老婆美貌的粉臉上……朱銀山帶著蒙麵人去他的主臥房取東西時,發現全家老小被捆綁在廳堂裏,還有幾個蒙麵人持刀站在那裏。朱銀山從臥房的秘櫃裏取出一個雕花的黑漆小箱子交給蒙麵人,蒙麵人打開來一看,裏麵都是金銀珠寶,他的目光頓時閃光。蒙麵人把朱銀山綁在了廳堂裏,就在這時,朱銀山聽到偏房裏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他心裏像被插進了一把鋼刀,痛暈過去……他醒過來不久,就見王海榮進來。

李慈林聽完朱銀山的講述,眉頭緊鎖:“你聽得出那些人的口音嗎?”

朱銀山驚魂未定:“聽不出來。”

李慈林又問:“你看得出來,他們的模樣嗎?”

朱銀山說:“我怎麼看得出來,他們的頭臉都用黑布包裹住了,就露出兩隻眼睛。”

李慈林對李騷牯說:“騷牯,你去偏房裏檢查一下,看看有沒有劫匪留下來的物件。”

李騷牯的眼神慌亂地說:“好的。”

李騷牯進入偏房後,李慈林歎了口氣說:“看來順德公還是有先見之明哪!”

朱銀山問道:“甚麼先見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