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6(3 / 3)

李慈林說:“順德公回唐鎮不久就說過,外麵的天下紛亂,難得唐鎮如此安寧,可這安寧能夠維持多久,誰也說不清呀!順德公早就預料到外界的亂世還是會波及唐鎮的。現在問題真的來了,我想一定是外麵的流寇進入唐鎮山區了,我們不能不防呀!”

朱銀山說:“慈林老弟,那可如何是好哇!”

李慈林說:“你是朱姓人家的族長,這兩天,順德公會招集你們這些族長商量對策。在還沒有形成決議前,我會找人負責保護大家的安全的。”

朱銀山說:“唐鎮也數你功夫好,你可是要擔起重任哪!”

李慈林說:“這個你放心,事已至此,我責無旁貸!”

朱銀山老淚縱橫:“慈林老弟,你可要給我們報仇哇!”

李慈林咬著牙,惡狠狠地說:“抓到那些劫匪,我一定會將他們碎屍萬段!”

縱使陽光可以從樹縫裏漏落下班駁的光亮,黑森林裏還是陰森可怖,時不時還會飄出腥臭難聞的氣味,那是腐爛的氣味。李紅棠聞到那種氣味,就想吐,她強忍著不讓自己吐出來,和上官文慶一起在黑森林裏尋找出口。有上官文慶在,她心中有了依靠,也就不像剛剛闖入黑森林時那麼恐懼,心裏還是焦慮不安。

上官文慶手上拿著一根樹枝,在前麵探著路,森林裏厚厚地鋪滿了落葉,落葉下麵隱藏著什麼,他們一無所知。上官文慶每探尋幾步,就回頭微笑地對李紅棠說:“沒事,走吧!”

李紅棠心裏著實感動,這個在唐鎮被人冷眼相看的侏儒,對她竟然無微不至的關懷。她餓了,上官文慶就去森林裏尋找一些野果給她充譏,她冷了,就燃起火堆,給她取暖……還給她講很多很多沒有聽說過的稀奇古怪的事情,給她解悶。李紅棠弄不明白,小小的他心裏包藏了多少不為人知的東西,無法想象他的心靈世界有多大。

上官文慶突然喊了一聲:“紅棠,你別過來!”

李紅棠心裏顫抖了一下,停住了腳步。

此時,天上的陽光仿佛被烏雲遮住了,黑森林昏暗下來。上官文慶像是踩在一團爛泥潭裏,他的雙腿被什麼吸住了,慢慢地陷了下去。李紅棠清楚地看到,上官文慶的腳下冒出了烏黑糜爛的泡泡,有瘟氤的氣體絲絲縷縷地升起。李紅棠也聞到了腥臭難聞的氣味。李紅棠第一感覺就是,上官文慶陷到森林裏的沼澤裏了,因為上麵覆蓋了厚厚的落葉,他沒有能夠看清,也因為他的力氣如孩童一般,就是用樹枝戳也戳不穿那厚厚的樹葉子,他踏上去就陷進去了。李紅棠還知道,那瘟氤的氣體就是瘴氣,有毒的瘴氣。

李紅棠大駭,這可如何是好?

上官文慶要是被那爛泥潭吞噬,他就再也回不到唐鎮了,他那矮小的肉身也會和枯葉一樣腐爛,屍骨無存。

上官文慶驚恐地睜大著眼睛,嘴巴也張得很大。

他使勁地掙紮,越掙紮就陷得越深,爛泥潭裏還發出嘰嘰咕咕的聲響,像是惡鬼的冷笑。

李紅棠大聲喊道:“文慶,你不要動,千萬不要動!”

上官文慶急促地喘息著說:“紅棠,救我,救我——”

他臉上的微笑消失得無影無蹤。

李紅棠不知所措,她就那樣茫然地看著上官文慶一點一點地陷落。他的手不停地揮舞著:“紅棠,救我,救我——”

李紅棠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上官文慶流淚,他的眼淚李紅棠眼前的空間飛舞,她心如刀割,這個以前和她從來沒有任何關係的人生命一下子和她拉得那麼近,她的心被這個可憐的生命擊中,疼痛不已。

李紅棠也淚流滿麵。

她顫抖地說:“文慶,你不要動,千萬不要動,我想辦法救你!”

李紅棠朝他試探著走過去,她想拉住他的手,把他從毒瘴彌漫的臭泥沼裏拖出來。就在她小心翼翼地邁開步子時,上官文慶大喊道:“紅棠,你不要過來,你不要過來——”

李紅棠含淚地說:“我要把你救出來,我不能看著你死!”

上官文慶動情地說:“紅棠,你不要過來,你要是也陷進來了,你也會死的,我不要你和我一起死,不要——”

李紅棠說:“我管不了那麼多了!”

上官文慶突然想到了什麼,他說:“紅棠,你不能過來,危險!其實,你不用過來也可以救我的,你去找根長點的樹枝,伸過來給我,我抓住它,看能不能把我拉出去。如果拉不出去,就算了。”

上官文慶的語調十分淒涼,他的話提醒了李紅棠。

她想,自己笨死了,怎麼沒有想到這個辦法呢。於是,她就去尋找樹枝。好不容易尋找到一根比較長比較結實的樹枝,跑回來時,上官文慶已經陷得很深了,爛汙的泥漿已經快埋到他的脖子了,他的雙手高高舉起,臉憋成醬紫色,眼睛艱難地突兀出來,他就剩下最後一口氣了。

李紅棠的眼淚也在飛。

她把手中的樹枝伸了過去,哭喊道:“文慶,你要堅持住,快抓住樹枝哇,我一定會把你拉出來的!文慶,你快抓住呀,你不會死的,不會——”

上官文慶抓住了樹枝,可是他覺得沒有力氣了,在李紅棠使勁地拉時,他想鬆開雙手,他艱難地說:“紅,紅棠,我,我不,不行了——”

李紅棠喊道:“文慶,你不能放棄,不能,你要死死拉住樹枝,我一定能夠把你拖出來的!”

上官文慶沒有鬆手,滿是淚水的臉上重新露出了微笑。

……

唐鎮人發現李家大宅的人漸漸地多了起來,不時有男男女女進出李家大宅,唐鎮人都知道,這些人是李公公從鄰近村裏請來做事的人,那麼大一個宅子,需要很多人來打理的,讓唐鎮人奇怪的是,那些人的表情木然,豪無生氣。

李公公在朱銀山家的事發後,鄭重其事地把唐鎮以及周邊幾個鄉村的各姓族長請進了李家大宅,在最大的那個廳裏,商量對策。李公公給大家講了很多發生在外界的事情,還危言聳聽地說,如果不采取措施,唐鎮將永無寧日!他的話讓大家麵麵相覷。那些族長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他們被恐懼迷糊了大腦。這些族長都是當地的大戶人家,他們害怕自己也遭受朱銀山的命運。

最後還是朱銀山說:“大家還是聽順德公的吧,順德公見多識廣,又足智多謀,一定有什麼好辦法的!”

李公公咳嗽了一聲說:“依我看,隻有一個辦法,可以自保!”

大家的目光落在了李公公蒼白而又粉嫩的臉上。

朱銀山著急地問:“甚麼辦法,順德公快講!”

李公公把手中的鼻煙壺放在鼻孔下吸了吸,然後慢條斯理地說:“隻有一個辦法,辦團練!什麼都沒有用,隻有我們擁有自己的武裝才能夠保唐鎮平安!”

大家紛紛表態,李公公的這個辦法好!

李公公又說:“我是這樣考慮的,辦團練要錢要人,錢嘛,我來出大頭,在坐的各位能拿多少出來就拿多少出來;人嘛,我想讓李慈林當團總,大家清楚,他的功夫在唐鎮無人可敵,而且他最近也收了不少徒弟,在唐鎮的威望越來越高,由他來招兵買馬,訓練人員,是十分妥當的。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那些族長議論了一會後,都表示讚同。

李公公接著說:“關於武器的問題,我已經準備好了滿滿一倉庫的長矛大刀,過些時日,看能不能派人出去,買些洋槍回來,那就更好了。”

大家聽了滿心歡喜,不明白的是,李公公的那一倉庫的長矛大刀是從哪裏來的?他們雖然心有疑慮,可還是沒有追問這個問題。有人想起了前些日子鐵匠鋪子裏沒日沒夜傳出的打鐵聲,他也沒有吭氣,卻對李公公這個人充滿了敬畏。

李公公又接著說:“我還有一個提議,不知當講不當講!”

朱銀山第一個表態:“順德公,你講吧,你講什麼,我都雙手讚成!”

李公公說:“我想哪,我們唐鎮太容易進來了,四麵都沒有屏障,任何一個地方都可以進出唐鎮,就是有了團練也很難防範,如果碰到成隊的匪徒從四麵八方殺將進來,危在旦夕哪!這要多少人馬才能抵擋?我想了個一老永逸的辦法,那就是築城牆!城牆建起來後,以鎮街為軸心,東西各建一個城門,這樣唐鎮就安全了。我們唐鎮不是很大,用城牆圍起來,也不要花多少時日,現在是農閑時節,各家各戶的勞力可以抽出來,再發動四鄉八堡的鄉親過來支援,我看三兩個月就可以建成。對了,建城牆的費用老夫來出!大家負責出人手就可以了!”

大家紛紛叫好,最重要的一個原因還不是因為安全的問題,而是不要他們出一分錢!

李公公說:“既然大家同意,那就事不宜遲,擇日動工。

唐鎮成立團練的這天,天空陰霾。這可是黃道吉日,唐鎮人像過節一樣,張燈結彩,成立團練,是唐鎮人關乎生命財產安全的大事,這種說法在唐鎮以及附近的鄉村,被渲染得熱鬧非凡,深入人心,仿佛成立了團練,人們就萬事大吉了。

冬子的燒還是沒有退,已經好幾天了,他還是躺在眠床上說胡話。

王海花被冬子折磨得快瘋了,這樣下去,她也希望自己像冬子那樣躺在床上發燒說胡話。白天,她兩個家都要跑,照顧好自己家裏的老少就跑過來給冬子熬藥喂他吃東西,晚上卻不能回家,守在冬子的旁邊,不能入眠,冬子要是有什麼差池,李騷牯饒不了她。李騷牯和李慈林同穿一條褲子,李慈林當了團練的團總,李騷牯也混了個副團總的位置。她聽說團總以後在唐鎮說話,比那些德高望重的老族長們還管用。王海花苦是苦,累是累,想到丈夫能出人頭地,也迫於李騷牯的淫威,隻好忍耐。況且,冬子這孩子的確很可憐,她也不忍心放手不管。好在每天阿寶都會過來陪著冬子,給她分擔了些負擔。王海花希望李紅棠能夠回來,那樣她就可以解放了。

想起李紅棠,她就自然地想起了弟弟王海榮,長得一表人材的王海榮二十好幾了,還沒有討老婆,她也替弟弟著急。王海榮曾經在她麵前表露過心跡,說他喜歡李紅棠,還央求她去找李慈林說親。王海花自己不敢去找李慈林,把這事情對李騷牯說了。李騷牯說:“這事情比較難辦,李慈林不是那麼好說話的。”王海花心裏也不抱什麼希望,果然,一天晚上,李騷牯喝得醉熏熏的回來對她說:“真丟人,你讓老子去和慈林提甚麼親!慈林把我罵了個狗血噴頭,他說看王海榮那沒出息的樣子,還想娶紅棠,簡直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王海花不敢多說什麼了,否則會招來李騷牯的打罵。王海花知道辦團練的事情後,就告訴了弟弟,希望他也去報名參加團練,也許這樣能有點出息,說不定得到李慈林的重用,把李紅棠許配給他。王海榮卻不敢去,害怕耍刀弄棒,還是老老實實租地主的田種,給人家打打短工塌實些。王海花氣得發抖,真的是爛泥糊不上牆,活該他打光棍。

唐鎮的人們紛紛趕往李家大宅門口,觀看團練的成立大會。

王海花問陪在冬子床前的阿寶:“你怎麼不去看熱鬧。”

阿寶悲傷的神情,搖了搖頭:“有甚麼好看的,冬子的病要好不了,我連飯也不想吃。”

王海花摸了摸他的頭:“阿寶,你真是個有情有義的孩子。”

就在這個時候,李紅棠和上官文慶拖著疲憊的步子,走進了山下的那片原野。原野上空無一人,冷冷清清。不遠處陰霾籠罩下的五公嶺上,飄著淡淡的青霧,顯得詭異和淒涼。

上官文慶說:“奇怪了,今天田野上怎麼一個人也沒有,是不是人都死光了?”

李紅棠說:“你不要胡說八道。”

上官文慶說:“是不是唐鎮發生什麼大事了。”

李紅棠說:“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上官文慶說:“感覺。”

他們快走到小木橋的時候,李紅棠蒼白的臉上飛起兩朵紅雲:“文慶,你不要和我一起走進唐鎮。”

上官文慶微笑著說:“好,我曉得你怕人家說閑話。你一個人歸家去吧,我在那塊大石上坐到中午再回去,這樣就沒有人會說什麼了。紅棠,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這幾天我們在一起的。快歸家去吧,冬子一定急死了。”

李紅棠羞澀地說:“多謝你救了我。”

上官文慶微笑地說:“你也救了我,要不是你,我現在變成鬼了。快歸家去吧,不要和我客氣了。”

李紅棠點了點頭,走上了晃晃悠悠的小木橋。

過了小木橋後,李紅棠回過頭張望,上官文慶坐在石頭上,背對著她,看不清他的臉。

她心裏酸酸的難過。

小街上也空空蕩蕩的,一個行人也沒有。那些小店也關著門。人都到哪裏去了?李紅棠的心提了起來,難道唐鎮人真的都死光了?冬子會怎麼樣?父親會怎麼樣?她不敢往深處想,深一腳淺腳地趕到了家門口。她家的門洞開著。她心想,冬子一定在家。唐鎮人在白天家裏有人的話,是不會關閉家門的。她遲疑地走進了家門,試探著喊了一聲:“冬子——”

正在樓上給冬子喂藥的王海花聽到了李紅棠的呼喚,又驚又喜地對旁邊的阿寶說:“啊,紅棠回來了!”

阿寶楞楞地望著她。

李紅棠又喊了一聲:“冬子——”

阿寶這才驚喜地說了聲:“是阿姐歸家了!”

阿寶幾乎是滾下樓梯的。他看到李紅棠,憋憋嘴巴,哭了:“阿姐,你可歸家了——”

李紅棠感覺到不妙,說:“阿寶,冬子怎麼啦?”

阿寶說:“冬子病了!”

李紅棠趕緊上了樓,看到高燒中昏糊的冬子,她喊了聲:“冬子——”然後身體一癱,“撲嗵”一聲倒在了樓板上。

此時,不遠處傳來了鞭炮的響聲。

王海花和阿寶知道,唐鎮團練的成立大會開始了。他們的心裏卻擔心著李紅棠和冬子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