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旁的李慈林朝他喝道:“不知好歹的東西,順德公讓你換上,你還磨蹭什麼!”
李公公瞪了李慈林一眼,“怎麼能這樣凶孩子!”
李慈林說:“我錯了,順德公。”
接著,李慈林彎下腰,替冬子脫下了舊棉襖,換上了那件袍子。
李公公樂不可支,雙手擺弄著冬子,左看看,右看看,說:“真好看,看來老夫的眼光不錯,一看就知道你要穿多長的衣服,你看,這袖子也正好,不長也不短!這袍子穿在你身上,都變了一個人了,多俊秀的孩子哪!奴才,不,不,老夫心裏好歡喜哪!”
李慈林說:“冬子,還不快多謝順德公!”
臉紅耳赤的冬子囁嚅地說:“多謝順德公。”
李公公說:“謝什麼哪!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哇!”
新袍子穿在身上,的確溫暖,可他心裏很不舒服,一點也不自然。他想把舊棉襖換上,那樣心裏塌實,舊棉襖是母親一針一線縫出來的,穿在身上感覺不一樣,可他不敢換回去。冬子不知道穿上這件新棉袍後,命運將如何被改變,其實,踏進李家大宅的那一刻起,他的命運已經在悄悄地起了變化,他已經和唐鎮的所有的同齡人都不一樣了,包括阿寶。
李公公凝視著冬子,仿佛看到了童年的自己。
在京城裏做香料生意的父親沒有破產前,也給他穿體麵溫暖的衣裳,經常帶他出去會客,客人們誇他是個俊秀的孩子,年幼的李公公得到客人的誇讚,心裏甜滋滋的。父親是因為迷戀上了賭博而破產的。他把幾個香料鋪子賭掉了,又把在京城裏置下的宅子賭掉了,甚至還把自己的老婆也典給了別人。變得窮困聊倒的父親無法養活童年的李公公,想起了宮內一個常在他這裏買香料的老太監。老太監每次見到童年的李公公,都會伸出手去摸他的臉,還開玩笑說:“跟我進宮去吧,皇後一定會喜歡你的。”
父親就帶著他到紫禁城的西華門外的廠子去淨身,那是一間破舊的小屋,小屋裏有股奇怪的異味。他不清楚父親為什麼要帶自己到這個地方,廠子裏幾個人漠然地注視著他,那是專門替人動閹割手術的刀子匠。他特別緊張,感覺到了不妙。果然,父親和他們說了些什麼後,刀子匠們就按住了他,把他牢牢地按在了案板上,仿佛他是一隻待宰的羔羊。
他喊叫著,掙紮著,無濟於事。
父親抹了抹眼中的淚,出門去了。
刀子匠用白布把被他的下腹部和大腿上部緊緊綁牢,然後用辣椒水洗滌他的下身。他睜大了驚恐的眼睛,哭喊著。那些刀子匠麵無表情,沉默無語,好像在做一件和他們毫不相幹的事情。其中一個刀子匠一手握著鋒利的彎刀,一手捏緊他的陰莖與陰囊,然後用刀猛然將陰莖和陰囊從根部切下。他慘叫一聲昏死過去。刀子匠冷漠地把一根白蠟針插入他的尿道,用繩子拴緊,用浸過冷水的草紙覆蓋在傷口上,小心地包紮好。做完閹割手術後,不能馬上臥床,刀子匠架著昏迷的他在屋子裏走了兩個多小時,然後才讓父親把他背回去臥床。整整三天三夜,他滴水不進,從疼痛中醒來,又在疼痛中昏睡,可憐的他像是在地獄裏走了一遭。三天過後,拔掉白蠟針,他的尿噴湧而出,他的閹割才算成功,他的命運從此改變……父親把他送進宮的那天,他冷冷地問父親:“我進宮了,你去哪裏?”父親含著淚說:“我一路要飯回家鄉去。”他記得那個地方,他就是在那個叫唐鎮的地方出生的,懂事後才被父親連同母親一起接到京城。他沒有再說什麼,默默地跟著那個老太監進了紫禁城……
李公公長長地歎了口氣。
他伸出手,輕輕地摸了一下冬子的臉。
沈豬嫲神清氣爽。
她挑著一擔水靈靈的青菜走在小街上,逢人就給個笑臉,唐鎮人也覺得她變了個人,那張豬肚般的臉似乎也開出了花,中看多了。有人對她說:“沈豬嫲,是不是餘狗子把你弄舒服了,如此開懷?”沈豬嫲就麵帶桃花地呸了那人一口:“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你管得著老娘歡喜嗎?”那人笑著搖頭離開。
她開心的原因是因為李騷牯。
沈豬嫲終於知道那個深夜摸進房間的男人是他,她有了個準確的目標,不用那麼辛苦地尋找了,在此之前,她幾乎把唐鎮清瘦的男人都懷疑了一遍,沒有找出答案。她也一直期待在餘狗子去賭博的寂寞夜晚,那人能夠再次進入她的房間,現在如願以償。沈豬嫲覺得自己枯萎的生命之花再度開放。
以前,沈豬嫲根本就瞧不起李騷牯。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是唐鎮一個沒有出息的男人,家裏窮得叮當響還不算,討了老婆後,還經常跑到尿屎巷裏聽女人撒尿,偷偷地趴在地上,透過茅房門底下的縫隙,看女人屙屎。某天晚上,他偷看一個女人時,被那女人的老公抓到,他的頭被按在了茅坑裏,弄得滿頭滿臉全是臭屎……這樣一個男人,有哪個女人會看得起他,就連他的老婆王海花也瞧不起他,在背後咒他:“短命鬼!”
沈豬嫲發現自己錯了。
以前都走了眼,看錯了這個幹瘦的男人。
他的床上功夫竟然這麼好,她的肉體被下作的餘狗子拿去還過多次賭債,就沒有碰到過一個能夠讓她滿足的男人,那些爛賭鬼都是些不中用的東西。她的命運如此悲涼,嫁給餘狗子後沒有過上一天好日子,如果有個男人能夠讓她滿足,她也會覺得人生有些燦爛陽光。她早就看穿了,活著就是這麼一回事,還不是為了兩張嘴,上麵的嘴巴吃不上什麼好東西,也應該讓下麵的嘴滿足,這樣不會白活一生一世。李騷牯給她帶來了希望和幻想,她相信,李騷牯還會在深夜爬上她的眠床。
李騷牯的身份可是和從前不一樣了,現在是唐鎮團練的副團總,誰不對他刮目相看?他還用得著去尿屎巷聽女人撒尿,或者偷看女人屙屎?他想要個女人睡睡還不容易?如果沈豬嫲真的伴上了他,他難道不會保護她?就是她在尿屎巷說別人的閑言碎語,也不會有人敢隨便的打罵她了……想著這些問題,沈豬嫲心裏能不樂開花嗎?就是在夢中,也會笑醒!
沈豬嫲的菜賣得差不多了,把給胡喜來留的菜送到了小食店裏。
胡喜來在木盆裏洗豬大腸。
沈豬嫲弄不明白,為什麼那麼多人喜歡吃臭哄哄的豬大腸,她就不喜歡吃,上次從胡喜來這裏偷回去的豬大腸,她一口沒吃,全部被如狼似虎的餘狗子和孩子們吃光了。
沈豬嫲喜形於色的樣子讓胡喜來十分不爽,他沒好氣地說:“沈豬嫲,你揀到金元寶了?你的牙齒都笑掉了!”
沈豬嫲說:“比揀到金元寶還好的事情都被老娘碰到了,氣死你這個老烏龜!”
胡喜來總是那麼大的火氣:“把菜放下就滾蛋吧,不是你的菜好,老子懶得理你這個千人屌萬人幹的爛狗嫲!”
胡喜來如此惡毒的咒罵,她也不惱火,笑著離開了。
胡喜來恨恨地說:“這婦人是瘋了!”
沈豬嫲走出店門,李騷牯陰沉著臉走過來,她笑臉相迎。沒想到,李騷牯壓根就沒拿正眼瞧她,不認識她似的,從她身邊走過,揚長而去。沈豬嫲癡癡地望著他的背影,自語自言道:“這官人好神氣喲,是個男人!”她想,李騷牯肯定不可能和她在大庭廣眾之下眉來眼去,她期待著深夜和他的碰撞。
沈豬嫲根本就想不到,李騷牯是她的災難。
這個深夜,沈豬嫲沒有等來李騷牯,欲火燒發瘋的她,獨自一人在臥房裏野豬般嗷嗷叫喚。
李家大宅後院的一個秘室裏,李公公和李慈林在油燈下商量著什麼重大的事情。李騷牯操著刀,帶著幾個團練在李家大宅裏巡邏,李慈林特別交代過他,要注意安全,現在是關鍵的時候。
李騷牯不清楚李公公和李慈林在秘談。
李慈林說:“順德公,唐鎮基本沒有甚麼問題了,主要的人都控製在我們手上。遊屋村是唐鎮底下最大的村,遊秤砣死後,村裏的一些重要的人物也被我控製,他們的村團練也成立起來了,會聽命我們。唐鎮範圍內的其他鄉村,也都成立了村團練,這些武裝都在我們的掌控之下,不會有甚麼問題了。現在,唐鎮的民心都向著順德公,我看時機成熟了。”
李公公的手托著光溜溜的下巴,沉思了一會說:“還是要做好各種準備,千萬不要出什麼紕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