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17(1 / 3)

第十七章

李紅棠像是挨了當頭一棍,懵了。

緩過神來後,她一步一步往後退,渾身顫抖,神情驚懼,喃喃地說:“為甚麼會這樣,為甚麼會這樣——”

上官文慶渾身赤裸,麵目猙獰,黝黑的皮膚變成枯樹的皮一般。

他沙啞地喊叫著:“紅棠,紅棠——”

李紅棠停住了後退的腳步,蒼老的臉扭曲著,撕心裂肺的痛楚。

上官文慶地痛苦掙紮,頭皮爆裂開來。

李紅棠聽到了上官文慶頭皮爆裂的聲音。

上官文慶又在蛻皮。

李紅棠看著他痛苦地蛻皮,感覺有個無形的人手持一把利刃在剝上官文慶的皮,刀法是那麼的純熟,不會傷到皮下的任何一條血管。

她突然想起那個饑餓的春天,父親李慈林剝癩蛤蟆皮的情景。李慈林抓了很多癩蛤蟆回家,遊四娣吃驚地說:“你捉癩蛤蟆回家幹甚麼?”李慈林說:“吃!”遊四娣說:“癩蛤蟆能吃嗎?”在唐鎮人眼裏,癩蛤蟆不同於青蛙,是有毒的,不能食用的。李慈林說:“怎麼不能吃,有癩蛤蟆吃就不錯了!”李紅棠看到癩蛤蟆的皮就害怕,躲在了母親身後。李慈林抓起一隻癩蛤蟆,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掐住癩蛤蟆的肚子,右手拿著鋒利的小刀。他用小刀在癩蛤蟆的頭上輕輕地劃了一下,癩蛤蟆頭上的皮就裂了開來。緊接著,他用手捏住癩蛤蟆頭上裂開的皮,用力地往下撕,一點一點地,李慈林剝掉了癩蛤蟆身上難看的皮,露出了鮮嫩的肉。剝掉皮的癩蛤蟆還在動,李慈林就用小刀挑開了癩蛤蟆的肚子……

上官文慶蛻皮的過程,就像李慈林剝癩蛤蟆的皮。

可上官文慶不是癩蛤蟆,也沒有人剝他的皮,他身上的皮是自己蛻掉的。

像蛇蛻那樣。

上官文慶蛻皮樣子慘不忍睹。

他痛苦地掙紮,嘴巴張著,就是發不出聲音,身體波浪般在地上翻滾……他身上枯槁的黑皮一點點地蛻下來,一直蛻到腳趾頭。

李紅棠看到這樣的情景,心中充滿了恐懼。

蛻變後的上官文慶渾身上下光溜溜的,很快就長出了一層粉紅色的新皮,他停止了掙紮,閉上了眼睛,像個熟睡的嬰兒。

蛻過皮的上官文慶又小了一圈。

如果說被李慈林剝了皮的癩蛤蟆還會動彈,那麼,蛻皮後的上官文慶像是死掉了一樣,一動不動。

蛻下一層皮,耗盡了他所有的精力。

李紅棠真的以為他死了。

她又恐懼又悲傷。

眼淚情不自禁地流淌下來。

如果上官文慶不跟著她,怎麼會蛻皮死掉呢,他以前是個多麼快樂的小神仙!

李紅棠努力的讓自己接受這個現實,夢幻般的現實。她站在那裏,心裏的恐懼感被一點點清除,漸漸地生發出對上官文慶的憐愛之情。她緩緩地朝上官文慶走過去,心裏說:“文慶,你這麼好的一個人,為甚麼會遭到如此厄運?這不公平,老天,這太不公平了!”

李紅棠彎下腰,抱起了嬰兒般的上官文慶,凝視著他的臉,輕柔地說:“文慶,我不會放棄你的,無論如何,我會帶你回家!你就是死了,我也要帶著你的屍體回家,我不會把你丟在這個山洞裏!”

這時,黑漆漆的山洞深出吹出一股陰冷的風,火苗飄搖,火堆裏飛出紛亂的火星。

山洞深處仿佛傳來呼吸的聲音。

那裏麵似乎隱藏著一個惡鬼,隨時都有可能把他們拖進一個萬劫不複的世界!

李紅棠抱著上官文慶,渾身瑟瑟發抖。

她輕聲地說:“文慶,我不怕,不怕——就是死,我也會和你在一起。”

其實,她的話也是對自己說的,讓自己不要怕。

上官文慶突然睜開眼,無力地說:“紅棠,我冷——”

李紅棠又驚又喜,上官文慶竟然活著,隻要活著,就有希望!

上官文慶的身體輕微抽搐了一下,又說:“紅棠,我冷——”

李紅棠說:“文慶,別怕,我抱著你呢,火也生好了,,我不會讓你受凍的!”

上官文慶的眼角滲出了淚水。

他的皮膚漸漸地變黑,就像是被氧化的銅,失去了表麵的光澤。

李紅棠見狀,心想,一定是因為寒冷,他身上的新皮才會如此變化。

她輕柔地說:“文慶,你先忍耐一下,馬上就好了!”

上官文慶睜開了眼睛:“我沒事,我忍受得了,再大的痛苦我也可以忍受,隻要和你在一起,死又何懼!”

李紅棠把他輕輕地放在了地上的衣服上,然後脫下了自己身上的棉襖,鋪在地上,接著,她又抱起了他,把他黑乎乎的小身體放在了棉襖上,裹了起來。李紅棠往火堆裏添了幹柴,幹柴劈劈叭叭地燃燒,火越來越旺。李紅棠重新抱起了用棉襖裹著的上官文慶,把他摟在懷裏。

李紅棠坐在火堆旁邊,凝視著上官文慶黑炭般的小臉,心尖尖在顫抖。

淚水從她眼角滑落,滴在了他的臉上。

上官文慶的眼睛有了些許的亮光。

他輕聲說:“紅棠,不哭,我死不了的,我是唐鎮的活神仙哪。”

李紅棠哽咽地說:“我沒哭,沒哭。你當然不會死,不會的,你會好起來的,會像從前一樣健康快樂的!”

上官文慶臉上漾起了一絲笑意:“紅棠,我蛻皮,你害怕嗎?我在蛻皮時,什麼也不怕,就擔心你看著害怕。“

李紅棠說:“我不怕,我不怕!你現在是我最親近的人,我怎麼會害怕!”

上官文慶說:“蛇每蛻一次皮,都會長大一圈,為什麼我蛻皮,卻越來越小呢?”

李紅棠說:“文慶,你會長大的,我看著你長大。”

上官文慶說:“紅棠,說真的,我現在死也甘心了。能夠在你的懷裏死去,是我的福分!也許上天根本就不讓我得到你,就懲罰我,讓我慢慢變小,然後從塵世上消失。我不怕,隻要能夠和你在一起,那怕是一刻,死又如何!用我的生命換你的情,我心甘情願!”

李紅棠抽泣起來。

她緊緊地抱著這個可憐的人,內心充滿了愛意和感激。

……

因為給趙紅燕畫過一個頭像,胡文進因此改變了自己的命運。他給李公公畫完一幅簡單的肖像後,就被認可了,李公公認為他有這個能力給自己畫好一幅像老佛爺那樣的畫像。李公公把他從鼓樂院陰暗的房間裏解放出來,讓他可以自由的在李家大宅行走,重要的是,每天要有一個時辰和李公公在一起,給他畫像。

胡文進給李公公畫像時,冬子就坐在一邊看著,眼神怪怪。

胡文進捉摸不透冬子的心情。

每次給李公公畫完像,李公公就要到臥房裏去休息。李公公進臥房後,冬子就會對胡文進說:“你為甚麼會畫畫?”

胡文進很難回答他這個古怪的問題,隻是淡淡地說:“你喜歡畫畫嗎?”

冬子搖了搖頭:“我為甚麼要喜歡?如果我會畫畫,我絕對不會給皇爺爺畫的。”

胡文進心驚肉跳,要是被李公公聽到這樣的話,會不會把冬子吊死?胡文進還是好奇地問:“為什麼?”

冬子覺得這個人和自己一樣擁有強烈的好奇心,於是,對他有了些好感。冬子歎了口氣,悠悠地說:“我要是會畫像,誰也不畫,就畫我阿姐,我要把阿姐美麗的模樣畫下來,天天看著她,就像阿姐天天陪著我。”

胡文進說:“你阿姐很美?”

冬子黯然神傷地點了點頭。

胡文進的眼睛裏煥發出了難得一見的光彩:“比趙紅燕還漂亮?”

冬子點了點頭說:“她怎麼能夠和我阿姐比?阿姐是天下最美麗的女子。”

胡文進興奮地說:“能給我講講嗎,你姐姐如何美麗?”

冬子說:“可以,但是有個條件,你要給我阿姐畫一幅畫像,不要像皇爺爺的那麼大,一小幅就可以了。”

胡文進笑著說:“沒有問題!”

冬子瞟了瞟李公公房間緊閉的門,輕聲說:“你到我臥房裏來吧,我講給你聽。”

胡文進說:“好的好的!”

他們進了臥房後,冬子把門反閂上了。吳媽陰沉著臉,走到冬子的門外,把耳朵貼在門上,眯著眼睛,在偷聽什麼,可是,她什麼也沒有聽到,不一會,就悻悻地離開了。

冬子講敘姐姐李紅棠的時候,胡文進的目光癡迷,他的腦海裏幻化出很多美麗的景象:帶露的蘭花的花朵,山林裏清澈的泉水,輕柔的風在池塘裏吹拂出的漣漪,月光下的草地,雨後的彩虹……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美好事物仿佛都和她有關,最讓胡文進心動的是,她不依不饒地尋找母親的故事,他的眼睛裏閃爍著淚光。

胡文進聽完後,激動地對冬子說:“皇孫,我一定會把你姐姐畫好的!”

冬子突然哀怨地說:“可是,可是阿姐現在變醜了……”

胡文進也黯然神傷:“怎麼會這樣呢?皇孫,你莫要傷悲,你姐姐在你心中永遠美麗,對不對?”

冬子點了點頭,突然覺得胡文進是一個善良的可以信任的人。他說:“我叫你畫阿姐的事情,你不能告訴任何人,好嗎?”

胡文進認真地說:“我答應你!”

正月初六這天,按唐鎮的老規矩,要把土地公公和土地娘娘的神像抬到鎮上遊街,接受唐鎮人的祭拜,保佑唐鎮一年風調雨順,唐鎮人乞求土地神帶給他們平安和福氣,災禍疾病遠離。

李公公在這天早上對前來請安的李慈林說:“慈林,我一大早醒來,右眼一直不停地跳,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今天這個日子有點不同尋常,我看要加強警戒呀!”

李慈林笑了笑說:“皇上,你是洪福天子,不會有什麼事情的,你就放一百個心吧!”

李公公皺了皺眉頭說:“話不能這樣說,小心行得萬年船,千萬不能掉以輕心哪,一定要防範於未然!我看這樣,今天這個日子不同尋常,你多派些人手出去,加強警戒,特別是對外來的人口,要……”

李慈林點了點頭:“臣明白!”

李慈林受命而去後,李公公還是坐立不安。

……

小街上人山人海。很多人在街兩旁擺了香案,香案上放著香爐和三牲祭品。就是不是住在街上的那些人家,也來到街旁擺上香案,每年的這一天,都是他們祈福的最重要的日子。

這天,多雲的天上有了些日影,天氣也溫暖了許多,吹起了南風,有些春意了。那些殘留在瓦塄上的積雪開始溶化,屋簷上淅淅瀝瀝地滴下珍珠般透亮的雪水。雪水自然地落在人們的頭上和身上,可他們並不在意,虔誠地等待土地神的到來。

晌午時分,有人大聲吆喝:“土地公公和土地娘娘出巡啦——”

街上的人就準備接神,他們手拿焚香,翹首以盼。

土地公公和土地娘娘的神像分別由四個係著紅腰帶的壯漢抬著,緩緩地從東門走進唐鎮的小街。前麵有個老者在鳴鑼開道,後麵跟著一群嘻嘻哈哈吵鬧的孩子。

土地神到一處,都要稍作停頓,接受街兩旁的人祭拜,而且祭拜的人除了焚香燭,都要放一掛鞭炮。頓時,鞭炮聲嘈雜聲響成一片。

李騷牯帶著幾個兵丁在人群裏鑽來鑽去。

他們的目光在人們的臉上掠來掠去。李騷牯的心理特別複雜,他出來時,又看到李慈林往浣花院去了。他想,老子給你賣命,你自己卻去找女戲子快活,真是不夠意思!如果李慈林給他一個女戲子,他就會心安理得了。內心充滿了欲望的李騷牯實在沒有辦法,隻好頻繁回家和老婆王海花做那事情,他和王海花的夫妻關係也空前的良好,他們夫妻生活達到了最高潮部分。

李騷牯希望在摩肩接踵人群中發現陌生人的麵孔,這樣,就可以到李公公那裏去邀功領賞;可他又不想陌生人出現,因為內心還是有種恐懼感,這些日子裏,那些死人的麵容總會不時地在他的眼前浮現,令他毛骨悚然,心驚肉跳,他做不到忘乎所以,在這一點上,李慈林的心理承受能力的確要比他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