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17(2 / 3)

這個時候,真的有個戴著一頂破氈帽背著一個包袱的中年男子,從東城門擠了進來,鑽到了人流之中。如果這個人不煞有介事地走進胡喜來的小食店,或許李騷牯就不會那麼快發現他。陌生人走進胡記小食店時,土地神還沒有抬到店門口,胡喜來一家人還在等待,不時地往土地神的方向眺望。

陌生人坐在一張桌子旁,把包袱放在桌子上,大聲說:“老板,有什麼吃的嗎?”

胡喜來回過頭,朝他笑了笑:“客官,你稍微等一下,我拜完神就來招呼你!”

陌生人大大咧咧地說:“好吧!”

胡喜來心裏一沉,又回過頭看了陌生人一眼,這可是個外地人喲!他突然想起了過年前來到唐鎮後莫名其妙失蹤的外地人,特別不安。現在這個外地人和那些莫名其妙失蹤的外鄉人不一樣,那雙暴突的牛眼有股殺氣,舉手投足間有種唐鎮人沒有的特別的神氣,好像不是一般的客商或者過路人,盡管他的穿著打扮看上去十分寒酸。

無論如何,胡喜來還是替這個陌生人的命運擔憂。

李騷牯來到了胡記小食店門口,胡喜來心裏徒然一驚,覺得大事不好。

李騷牯發現了這個陌生人。

陌生人也發現了帶刀的李騷牯。

他們四目相碰,火花四濺。李騷牯心裏發寒:這個陌生人不簡單!李騷牯沒有進去,而是找了個他可以看見陌生人的地方,監視著他,陌生人卻看不見他了,陌生人臉上掛著一絲冷冷的笑意。

……

陌生人吃完飯,唐鎮街上的人也漸漸散去了。陌生人的飯量十分驚人,竟然吃下去了九碗白米飯,還有三盤紅燒肉,外加一盆雞蛋湯。陌生人吃飯的時候,問了胡喜來很多問題,胡喜來支支吾吾的,沒有全部回答他。讓胡喜來心驚的是,陌生人問到的一個人,好像就是年前在他小食店裏吃過飯的一個收山貨的客商。陌生人付了飯錢,就在對麵的雨來客棧住了下來。

阿寶無心和其他孩子一樣跟在土地神後麵湊熱鬧。他獨自地來到了河灘上,南風暖暖地吹拂過來,潮濕中夾帶著些許暖意。河灘上水柳樹下的一塊塊積雪漸漸地溶化,變成一灘灘水跡。阿寶坐在溪邊的一塊石頭上,從口袋裏掏出那塊白手帕,放在鼻子下深深地呼吸著,仿佛聞到了一股幽香,他眼前浮現出趙紅燕回頭那悲淒的一瞥,阿寶深深地為她擔憂,和擔憂在外麵尋找母親的李紅棠一樣,卻又有些不同。

就在這時,有個人朝河灘這邊跌跌撞撞地跑過來,他目光迷離,臉色鐵青。

他就是王海榮。

早上,李慈林把他拖到了大和院的一個角落,微笑地問他:“海榮,你考慮好沒有哪?都那麼長時間的。”

這一天終於到來,本來就心懷恐懼的王海榮嚇得瑟瑟發抖,牙關打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李慈林沒有表露出凶神惡煞的樣子,輕聲說:“海榮,你隻要回答我一句話,答應還是不答應,我不會強迫你的!”

李慈林越是如此平靜,王海榮心裏就也不安,戰戰兢兢,不知如何回答李慈林:“我,我——”

李慈林笑了笑說:“你是不是嫌紅棠現在變醜了?”

王海榮吞吞吐吐地說:“不,不——”

李慈林突然冷冷地說:“那是為甚麼?”

王海榮額頭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他嚇壞了。

李慈林目露凶光,咬著牙說:“你這個軟蛋!滾——”

王海榮抱頭鼠竄。

他感覺到大難臨頭。他走出了李家大宅,茫然四顧,天仿佛要塌下來,地也好像要陷下去。他倉皇地朝李騷牯家走去。一路上,每個碰到他的人都仿佛向他投來鄙夷的目光,都好像在說:“你這個軟蛋,活該被李慈林千刀萬剮!”他來到了李騷牯家,直接就闖了進去。

王海花剛剛拜祭完土地神回來,正準備做午飯,見到王海榮臉色鐵青地走進來,沒好氣地說:“你來做甚麼?”

王海榮木呐地說:“阿姐,救救我——”

王海花用鄙夷的目光盯著他:“到底發生甚麼事情了?”

王海榮想到淩遲約翰的情景,心中想像的那句話脫口而出:“李慈林要活剮了我,我完了,完了——”

王海花冷冷地說:“你是不是拒絕了娶紅棠?”

王海榮慌亂地是:“是,是……不,不——”

王海花歎了口氣說:“你真是個沒出息的東西,多大一點事就把你弄成這個鬼樣子!我要是你,還不如自己找個清靜的地方死了算了!你走吧,我救不了你,你姐夫也救不了你!”

王海榮的目光變得迷亂:“阿姐,你真的救不了我?你真的讓我去死?”

王海花氣得咬牙切齒,“是,我救不了你,誰也救不了你,你去死吧,去死吧,死了你就安生了,就沒有那麼多麻煩了!”

王海榮木然地轉過了身,朝門外走去。穿過巷子,走到了街上,他喃喃地說:“好,好,我去死,去死——”

李騷牯看見了他,叫了他幾聲,他都充耳不聞。李騷牯正帶人監視那個神秘的外鄉人,王海榮的樣子讓他十分惱怒:“你是不是發癲了?”

王海榮根本就感覺不到他的存在,也感覺不到任何人的存在,喃喃自語著朝西門外走去。路過李駝子壽店門口時,李駝子抬起頭瞄了他一眼,目光中充滿了悲憫。

阿寶聽到了腳步聲,趕緊把手中的白手帕塞進了口袋裏,這是他的秘密,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的,連同自己的父母親也不能知道。他回過頭,看見了神經病一般的王海榮。

阿寶也聽到了他口中重複著的那句話,“好,好,我去死,去死——”

阿寶聽到他的話,頓時毛骨悚然。

死是一個令人恐懼的字眼。

這些日子裏來,唐鎮總有人死去,阿寶一聽到死子,就不禁渾身冰冷。他對王海榮沒有什麼好惡感,隻是覺得他是個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人,就像河邊的一塊石頭或者是一蓬枯草。阿寶還是動了惻隱之心,站起來,迎上去,對他說:“你不要想不開呀,快回去吧——”

王海榮停住了腳步,愣愣地用可怕的目光盯著他。

阿寶囁嚅地說:“你不要這樣,不要這樣。”

王海榮鐵青的臉抽搐著,突然抽出腰間的佩刀,用刀尖指著阿寶的鼻子,聲嘶力竭地喊叫道:“你給我滾開,不要阻擋我去死——”

阿寶驚呆了,站在那裏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一動不動。

他不明白,是什麼事情讓王海榮如此絕望,而且,他連死的決心都如此堅定,為什麼還怕活著呢?

王海榮手中的刀低垂下來,拖著寒光閃閃的鋼刀朝那片水柳叢中走去。

水柳叢中傳來了死鬼鳥淒厲的叫聲。

不一會,阿寶聽到了一聲慘叫,隨即傳來鋼刀掉落在石子地上的“哐當”聲。他心裏哀鳴了一聲:“王海榮完了——”

阿寶想都沒想地朝唐鎮跑去,邊跑邊喊叫:“王海榮自殺了,王海榮自殺了——”

王海榮用手中鋒利的鋼刀抹了自己的脖子。

他倒在水柳叢中的石子地上,血從他的脖子上噴湧而出,抽搐了幾下,瞳孔便放大了……那時,太陽鑽出了雲層,發出慘白的光亮。

王海花沒有想到弟弟真的會死,就因為自己的一句氣話。

她哭得死去活來。

李騷牯對她說:“你哭有甚麼用,人都死了!”

王海花說:“都是我害了他哇,都是我害了他哇——”

李慈林聽說此事後,對李騷牯說:“讓張發強給他打一副上好的棺材,將他厚葬了吧!這可憐的東西!”

這天晚上,住在雨來客棧的那個外鄉人沒有到胡記小食店吃飯。

入夜後,胡喜來看到餘成走出來,就迎上去對他說:“那位住店的客官走了?”

餘成慌慌張張地說:“沒有呀,還在樓上的客房裏吧。”

不遠處兩個兵丁朝雨來客棧探頭探腦。

餘成發現了他們,就輕聲對胡喜來說:“喜來,你不要問東問西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白嗎?”

胡喜來茫然地搖了搖頭:“我不明白。”

餘成歎了口氣說:“以後你會明白的!”

胡喜來傻傻地說:“奇怪了,為甚麼住進客棧的人都會不見了呢?”

夜深沉。

朦朧的月光使唐鎮更加的詭秘莫測。

幾個蒙麵人出現在雨來客棧的門口。

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了,蒙麵人魚貫而入。

他們摸上了樓,在一間房間外停了下來。

房間的門縫裏透出微弱昏紅的光線,其中一個蒙麵人,把眼睛湊近門縫,往房間裏窺視。

床上的被子隆起,像是有個人在蒙頭大睡。

蒙麵人用刀輕輕地挑開了門閂,朝房間裏撲過去!

領頭的蒙麵人用刀挑開了被子,驚呼:“我們上當了,床上根本就沒有人,隻有一條板凳!”

他們在房間裏搜尋,根本就沒有找到人的蹤影,窗戶門也關得好好的,難道此人會插翅而飛?

……

李騷牯提著燈籠,匆匆地來到浣花院的圓形拱門口,心裏罵了一聲:“狗屌的李慈林,這個時候還有心情睡戲子!就曉得讓我們去給你賣命!甚麼東西!”

他對一個手下說:“給我敲門!”

那個兵丁有些猶豫,遲疑地看著李騷牯。

李騷牯低沉地說:“我讓你敲門,你聽見了沒有?”

兵丁隻好伸出手,敲起了門。

李騷牯又說:“你是不是三天沒有吃飯了,就不能用力掉敲,你這樣敲門,李丞相能聽得見嗎?”

兵丁就使勁地用拳頭砸門,砸得“咚咚”作響。

過了一會,李騷牯聽到了腳步聲。

他知道是李慈林出來了。

李慈林來到門前,說:“誰在敲門?吵死人了!”

李騷牯說:“丞相,不好了,那個外地人跑了!”

門開了,李慈林陰沉著臉走出來,一把拎起了李騷牯的衣領,“你說什麼?人跑了?”

李騷牯說:“丞相,你放,放開我,勒得太緊了,我喘不過氣來。”

李慈林狠狠地推了一下,李騷牯一個趔趄,倒在地上。

李慈林惡狠狠地說:“你說,到底怎麼回事?”

李騷牯的屁股摔得很痛,齜牙咧嘴地爬起來,戰戰兢兢地說:“丞相,那個外鄉人不見了!”

李慈林惱怒地說:“你們這幫飯桶,連一人都盯不住,你們還能幹甚麼大事!你們曉得嗎,要是被他跑掉了,到官府去告了狀,我們都得被誅九族!看來唐鎮今夜不會太平了!騷牯,你多帶些人去挨家挨戶的搜,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那個人給我找出來,我就不相信他長了翅膀,能飛出唐鎮!我坐鎮皇宮,保護皇上!”

李騷牯皺了皺眉頭,帶著人走了。

李慈林衝著他們的背影,惱怒地罵道:“這些吃屎的狗東西,要是抓不住他,看我不活剝了你們的皮!”

這的確是個不安穩的夜晚,李騷牯帶著兵丁,挨家挨戶地搜人,把唐鎮弄得雞飛狗跳。

唐鎮大部分人家都比較配合,開門讓他們進去搜查,搜查完後,李騷牯就會對屋主說:“如果你們發現有什麼情況,趕緊向我們報告,否則十分危險,這個人是殺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盜。”

聽了他的話的人唬得麵如土色,大氣不敢喘一口。

那些唐鎮的王公大臣也十分配合,讓他們搜查,李騷牯在他們麵前說得更堂皇了:“我們是為了你們的安全著想,否則在家睡大覺多舒服!”

李騷牯帶著人從朱銀山家出來時,朱銀山還客氣地把他們送到門口。

李騷牯說:“朱丞相,實在抱歉,打擾你一家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