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銀山說:“哪裏,哪裏,你們是為了我們好,辛苦了,辛苦了!”
朱銀山家的下人把大門關上後,李騷牯覺得有人在自己的耳垂上吹了口冷氣:“你不得好死!”
李騷牯大驚失色,要不是有那麼多手下跟著他,給他壯膽,他會沒命地跑出青花巷的。
他們來到了沈豬嫲的家門口。
聽到兵丁的喊叫和敲門聲後,沈豬嫲穿著睡衣睡眼惺鬆地開了門,當她看到李騷牯的時候,渾身顫抖了一下,馬上就清醒過來,眼睛放出亮光,可是,她發現來的不是他一人,心裏有些失落:“李將軍來了,請問有何貴幹?”
李騷牯的目光在她半露的奶子上瞟了一眼,說:“我們唐鎮進了個江洋大盜,我們奉皇上之命捉拿,看看有沒有潛到你們家裏來!”
沈豬嫲吃驚地說:“江洋大盜呀,嚇死人了,嚇死人了,你們可一定要捉住他喲!”
李騷牯揮了揮手,兵丁門就湧了進去。
他們沒有在沈豬嫲家搜到陌生人。
沈豬嫲偷偷拉了李騷牯的手一下,朝他拋了個媚眼:“李將軍好走,有時間來呀!”
李騷牯掙脫了她的手,二話不說地帶人走了。
沈豬嫲關上門,雙手放在胸前,自言自語道:“我的心跳得好厲害喲,該死的李騷牯,你害死我了,看來,這個晚上我又睡不好覺了!”
唐鎮也有人不配合他們搜人的。
他們遭到了李駝子的抵製。無論他們怎麼敲門,怎麼說,李駝子就是不打開壽店的門。李駝子在裏麵生氣地說:“我們家沒有江洋大盜,隻有一些燒給死人用的東西,你們要的話,改天我燒給你們!”因為李駝子和李騷牯是本家,輩分又比李騷牯大,開始時,李騷牯還是好言相勸,讓他開門。李騷牯怎麼說,李駝子就是不理他。
最後,李騷牯火冒三丈:“老不死的駝背佬,老子好歹也是掌管禦林軍的將軍,讓你開個門就那麼難!老實告訴你,今天你開也得開,不開也得開,要是被老子發現你窩藏江洋大盜,你吃不了兜著走!”
李駝子也火了:“你是什麼狗屎將軍!你就是一個無賴!你要怎麼樣,我奉陪到底,我就不相信沒有王法了!我看你們才是江洋大盜!”
李騷牯氣得發抖!
他氣急敗壞地說:“弟兄們,給老子把這老東西的門撞開!”
門很快被撞開了。
李駝子站在那裏,仰著頭,對進來的人怒目而視。
李騷牯斜斜地瞥了他一眼,一腳把他踢翻,用刀指著他說:“你這個老不死的,要不是看在本家的份上,我一刀剁了你!”
李駝子躺在地上氣得瑟瑟發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他們搜查完後,李駝子才憤怒地憋出一句話:“你們作惡多端,會遭報應的,老天總有一天會開眼的!”
……
他們折騰到快天亮,幾乎把唐鎮翻了個遍,也沒有找到那個陌生人。
這個神秘的陌生人成了李公公他們的一塊心病!
也就在這個晚上,冬子毫無睡意,他不知道唐鎮被李騷牯他們鬧得雞犬不寧。
下午餘老先生教他讀書時,他一直在想著胡文進會把姐姐李紅棠畫成什麼樣的一個人,根本就讀不進去,老是走神。這讓餘老先生十分生氣,讓冬子伸出手掌,用戒尺狠狠地抽打了一陣,打得他鑽心的痛,手掌很快地紅腫起來。一上完課,冬子就飛快地回到藏龍院,發現胡文進還在給李公公畫像,於是心急火燎地坐在一旁,等待著。李公公今天的興致好像特別高,坐在那裏讓胡文進畫了很久也不說累。要不是李慈林匆匆走進來,和他有要事相商,李公公或許要讓胡文進畫到黃昏。
李公公他們進入房間後,冬子也把胡文喜叫進了自己的臥房。
冬子反閂上門,就迫不及待地說:“我阿姐的像畫好了嗎?”
胡文喜笑了笑說:“看把你急的,畫好了。”
說著,他就從懷裏掏出一塊白綢布,遞給了冬子。
冬子把白綢布攤在桌麵上,吃驚地睜大了眼睛:“啊——”
白綢布上畫著一個美麗女子的頭像,冬子一眼就認出來了,這不就是姐姐李紅棠病前的模樣嗎!簡直太神奇了,胡文進連姐姐的麵都沒有見過,竟然畫得如此傳神。
胡文進有點得意地說:“冬子,畫得如何?”
冬子興奮地說:“太好了,我阿姐就是這樣的!”
胡文進微微歎了口氣說:“如果我見過她真實的容貌,會畫得更好的!可惜呀,今生不知道能不能見到這個唐鎮最美麗的女子!”
聽了他的話,冬子的心弦被撥動了,頓時黯然神傷,“阿姐不曉得現在在哪裏,也不曉得找到媽姆了沒有,可憐的阿姐——”
胡文進說:“冬子,你對你姐姐的感情真的很深,我想,她會好的,你不要如此傷心。你是個善良的重感情的孩子,你姐姐有你這樣的弟弟,是她的福分!你和這裏的人都不一樣,真的不一樣!我實在想不出來,他們為什麼會如此殘暴,一個個都像惡魔。像我們戲班的人,真是生不如死哇!”
冬子的腦海裏突然浮現起戲台上蒙麵人吊死那個清瘦漢子的情景,心想,也許胡文進知道這個秘密。於是,冬子輕聲問道:“你曉得戲台上吊死的那個人是誰嗎?”
胡文進變了臉色:“這——”
冬子拉了拉他的手,他的手冰涼冰涼的。
冬子凝視著他驚恐的眼睛,“你一定曉得的,對不對?”
胡文進抽回了手,慌亂地說:“冬子,我該走了。”
冬子誠懇地說:“你告訴我,好嗎,我不會說出去的,我發誓!如果我說出去,被雷劈死!”
胡文進歎了口氣說:“你真的想知道?”
冬子點了點頭:“真的!”
胡文進說:“那你真的不能說出去,否則我就必死無疑,下一個被吊死的人就是我了!”
冬子的好奇心被他的話撩撥得難於忍受,心裏癢酥酥的,“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說出去的,我會把這個秘密爛在肚子裏的!”
胡文進往門那邊瞟了一眼,冬子明白了什麼,躡手躡腳地走過去,打開門,往外麵看了看,然後又關上門,回來對他說:“鬼影都沒有一個,你就放心說吧。”
胡文進十分緊張,壓低了聲音說:“我們來到唐鎮,是大錯特錯的事情。如果不來唐鎮,就什麼事情都沒有了。可是,我們唱戲的人,就像浮萍一樣,沒有根,漂到哪裏算哪裏。我們如此辛苦奔波,隻是為了一口飯吃,不敢奢望什麼榮華富貴,這世上,就是這樣的不公平。八月十五那天,我們來到唐鎮後,李公公,不,是皇上,他對我們還是很客氣的,我們都以為碰到了一個好東家,他讓我們吃好住好,還答應給我們豐厚的報酬!我們戲班的班主叫林忠,是一個很好的人,他還和我們說,李家如此厚待我們,我們一定要盡最大的力氣唱好戲,可不能偷工減料。我們都是通情達理的人,你敬我一尺,我們還你一丈,戲班上上下下都充滿了熱情,要把最好的功夫展現給唐鎮人。是的,那個晚上,我們都盡了十二分的力,也博得了唐鎮人的喝彩!我們心裏也很高興。那天晚上唱完戲,皇上設宴請我們,很難得有東家和我們這樣的人一起吃飯,而且宴席是那麼的豐盛。可是,我們萬萬沒有想到,事情會一下子變得不可收拾。我記得酒宴快結束的時候,皇上對我們班主林忠說:‘你們是不是可以長久地留在唐鎮?’林忠多喝了兩杯,如果他聽趙紅燕的話,不要那麼高興的貪杯,或許事情不會變得那麼糟。對了,趙紅燕是林班主的新婚妻子,他們相好了幾年,才在夏天結婚。林忠聽了皇上的話,反問他:‘你這是什麼意思?’皇上說:‘老夫這一生沒有什麼愛好,就是喜歡聽戲,以前哪,也沒有好好地聽過幾場戲,都伺候別人了。所以呀,老夫想,把你們留下來,老夫什麼時候想聽,你們就唱給我聽!老夫包你們衣食無憂,你們也免了四處奔波之苦!你意下如何?’林忠這個人是個好人,平常十分照顧我們,把我們當親兄弟,可是,他的脾氣不好,特別是酒後,更難控製自己的情緒,如果他好好地和皇上說,說不定皇上就放過我們了。林忠聽了他的話後,就把心裏話直說了:‘你是要我們單獨為你一個人唱戲?這恐怕辦不倒,況且,我們四處流浪慣了,要在一個地方長久待下去,更辦不到!我不是怕你養不起我們,而是我們不習慣被包養,你就不要打這個主意了!’當時,皇上十分難堪,臉色都變了,我看出他的眼中露出了凶光。皇上冷冷地說:‘我現在想辦到的事情,就必須辦到!’林忠的倔脾氣一下就上來了,趙紅燕拉都拉不住他。他衝著皇上吼道:‘這事恐怕由不得你,要我們留下來伺候你,沒門!你想都不用想!我們馬上就離開唐鎮!’皇上的手在哆嗦,我感覺到要發生什麼事情,強龍難鬥地頭蛇哪!果然不出我的所料,皇上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一個人。隻見他從桌子上抓起一個碗,砸在了地上。我們還沒有緩過神來,外麵就衝進來十幾個蒙麵人,把刀架在了我們的脖子上。皇上湊近了林忠,冷冷地說:‘老夫說過了,現在老夫想做什麼事情,沒有人可以攔得住我,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你現在明白了嗎?你現在答應老夫還來及,你想想吧!’林忠是個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會服軟的人,他憤怒地朝皇上臉上吐了一口唾沫,大聲吼道:‘你就是殺了我,我也不會留下來的!我不伺候你這個閹人!’這下真的把皇上惹惱了,他陰笑著用手帕擦掉臉上的唾沫,揮了揮手,就走了。那些蒙麵人就把我們捆了起來,帶到了鼓樂院,我們看著他們把林忠吊死在戲台上……我們知道,這是殺雞給猴看哪,我們還敢再說什麼?聽從命運的安排……”
冬子聽完他的講敘,臉色蒼白,喃喃地說:“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這時,房間裏陰風四起,仿佛有人在悲淒地喘息。
那該是林忠悲淒的喘息。
……
這個晚上,冬子一直在想,李公公為什麼會如此殘忍,他的心為什麼如此歹毒。冬子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無法如眠。他甚至想,哪天李公公要是不喜歡他了,會不會把他也吊死在戲台上?……冬子想到了床底下的地洞,他翻身下床,點起蠟燭,鑽進了床下。
冬子進入了地洞。
他在通往未知方向的那個地洞爬過去。
不知爬了多久,他終於來到了地洞的終點。冬子發現頭頂上有一塊木板,他站起來,推了推那塊木板,有點鬆動,他斷定這是一個出口。他想出去,可是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現在是深夜,出去了會不會有危險?他覺得,此時的唐鎮,危險無處不在!以前不是這樣的,一切都是因為李公公的到來而改變。李公公不知道會把唐鎮禍害成什麼樣,冬子深深地擔憂。
冬子原路返了回來。
到地洞分叉處時,他看到密室那邊的門縫裏透出亮光,那個密室裏點著長明燈,他什麼時候進來,都可以看見門縫裏透出的亮光。李公公在不在裏麵?如果在,他又在幹什麼?冬子的好奇心又驅使他爬了過去。他把眼睛湊在門縫上,往裏麵窺視。裏麵沒有李公公,也沒有其他人,門縫裏隻是透出一股腐朽的氣味。
冬子十分好奇,密室的神龕上供奉的那個紅布蒙著的陶罐裏裝的是什麼?
他伸手使勁推了一下密室的木門,那木門竟然被他推開了,他不明白,為什麼李公公不在裏麵上鎖或者門閂。也許是為了從任何一個地方進去都方便吧,這個解釋讓冬子停止了對這扇杉木門的想象。
密室的空氣沉悶,彌漫著腐朽的臭味。
他走到神龕邊,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個蒙著紅布的陶罐。
冬子伸出了雙手,抱起了那個陶罐。
他的心莫名其妙地顫抖,仿佛陶罐裏裝著某個死者的鬼魂,那個盛裝的雍容華貴的老女人在畫像上冷冷地盯著他,她仿佛是這個陶罐的守護者。
就在這時,冬子聽到身後傳來一聲驚叫:“你給我放下——”
冬子回過頭,睜大了驚恐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