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雙手還是死死地抱著那個陶罐。
牛眼男子揚起手中的刀,朝李公公的脖子上砍過去!
李公公的頭飛出去,砸在牆上那幅富態老女人的畫像上,然後掉在地上,李公公的那雙眼睛還是那樣陰森森地睜著。李公公手上的陶罐也像他的頭一樣掉落在地上,碎了。
陶罐裏用紅布包著的李公公的命根子混在碎片之中。
牛眼男子冷笑了一聲,一腳朝它踩了上去。
他使勁地用腳底碾壓著李公公用心嗬護了一生的命根子,仿佛聽到李公公絕望的哭聲!
碾壓完後,牛眼男子掏出自己的命根子,朝李公公血肉模糊的頭上撒上一泡熱乎乎的臊尿。
尿水混合著血水把被碾碎的李公公的命根子浸泡起來。
然後,牛眼男子狂笑而去。
……
李慈林瘋狂地砍殺著官兵,一直殺出了李家大宅。
他沒有去保護李公公,也沒有去保護冬子。
李慈林雙眼血紅。
此時,他心裏隻有兩個字:“報仇!”
就像是一場噩夢,他心裏建立起來的權利和希望在官兵的屠殺中崩塌!眼看大勢已去,他還沒有報殺父之仇,死不瞑目呀!
李慈林提著血淋淋的快刀衝進了李時淮的宅子。
官兵在李時淮的宅子裏亂砍亂殺。
李時淮癱倒在一個角落裏,渾身瑟瑟發抖。
他看到李慈林殺進來,好像看到了希望:“慈林,救我——”
李慈林殺到李時淮麵前時,一個官兵揮刀砍死了白發蒼蒼的李時淮。
李慈林呆了。
他最終還是沒有親手殺了仇人!
他的一切努力都白費了!
李慈林突然怒吼一聲,衝過去,把那殺死李時淮的官兵砍翻在地。
官兵死了,李慈林還在他的身上亂砍著,嘴巴裏說著誰也聽不懂的話。其他那些官兵見狀,都不敢靠近,神色驚惶地望著瘋狂的李慈林。
……
官兵在唐鎮大肆屠殺,一直到天亮。
門楣上掛了柳樹枝條的人家都幸免於難,沒有掛柳枝的人家全部殺光,無論男女老少。
天上雷聲不斷。
天亮後,烏雲翻滾的天空中落下了瓢潑大雨。
冬子獨自站在唐溪邊上,看著漸漸被唐鎮流出的血水染紅的溪水,腦海一片迷茫。
雨水把他渾身上下淋得濕漉漉的,往下淌著水,感覺不到寒冷。
突然,他聽到了喊叫聲。
冬子轉過身,看到手提鋼刀渾身是血的父親李慈林從唐鎮西門跑出來。
牛眼男子帶了幾十個清兵在後麵追趕。
父親的辮子上沒有綁白布條,冬子的心異常的疼痛。
他不希望自己的父親被殺死,盡管他作惡多端。
李慈林跑過了小木橋,然後往唐溪下遊的方向跑去。
追趕著他的那些清兵揮舞著手中的鋼刀,喊聲如潮。
李慈林跑到了野草灘上,突然轉過身,麵對著呼嘯而來的清兵,大吼道:“狗屌的,你們都一起上吧,老子和你們拚了!”
他的禦林軍已經被殺光了,就連鄰近鄉村趕過來增援的那些團練也被清兵殺光了!該殺的或者不該殺的唐鎮人都被清兵殺光了,現在,隻剩下李慈林一個人!
身穿皂衣的牛眼男子帶著清兵站在了李慈林麵前。
牛眼男子厲聲說:“把刀放下,饒你一死!”
李慈林吐出一口帶血的濃痰:“有種就上來把我砍死吧,男子漢大丈夫,寧願站著生,不願跪著死!”
牛眼男子說:“我欽佩你是條漢子,我再說一遍,隻要把刀放下,就饒你一死!”
李慈林憤怒地說:“別囉嗦,要我放下刀,你做夢去吧!有種就上來!”
牛眼男子說:“好,有骨氣!今天我讓你死個明白,讓你知道是死在誰的手裏!明白告訴你,我是汀州府的捕頭江上威!你死在我手裏,也不虧了你!”
說完,他就揮刀衝了過去!
李慈林和他絞殺在一起。
那些清兵看得眼花繚亂。
突然,他們停了下來。
隻見雙方身上都中了刀,鮮血淋漓。
李慈林吐出了幾口鮮血,扭頭就走,沒有走出幾步,腳底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撲倒在草地上,他來不及跳起來,江上威就揮了揮手,那些清兵就追了上去,亂刀朝李慈林的身上劈下去。
李慈林慘叫著,手被砍下來了,腳也被砍下來了……那些人把他被砍下來的手和腳扔得遠遠的。
李慈林再也喊不出來了,傷殘的身體到處都在冒著血,那血像噴出的泉水……李慈林的頭被江上威一刀砍了下來。
江上威怪笑著,提起李慈林的頭,遠遠地扔出去。
李慈林的頭落在了一片枯草之中,他的眼睛還圓睜著,幻化出許多情景:父親被殺死……遊老武師收留了他,教他武功,像父親那樣對待他……他替師傅擋了那一刀……遊秤砣像對待親兄弟那樣對待他……遊老武師把自己的掌上明珠遊四娣許配給了他……遊四娣對他的好……一家人在一起時的天倫之樂……李公公把金子放在他麵前,告訴他一個驚天的陰謀,想到自己的殺父之仇,看著那些金子,他竟然答應了李公公……他把放了毒的酒給遊秤砣喝,讓他慢慢地死去……一切不可再重來,李慈林的眼睛裏流下了兩行淚,他一生沒有流過淚,卻在死後,流下了兩行淚。
有一張畫滿符咒的黃裱紙從五公嶺方向幽幽地飄過來,貼在了李慈林的額頭上,他的眼睛裏掠過驚懼之色,然後慢慢地合上了,還有淚水從他的眼角不停地滲出來。
冬子隔著唐溪,眼睜睜地看著李慈林被人殺死。
冬子站在那裏,腳像生了根,怎麼也動不了。
他不曉得李慈林的頭被砍下來的時候,有沒有看到冬子……那情景和他做過的噩夢相差無幾。
冬子突然喊叫道:“爹——”
他跑上了小木橋,朝溪對岸跑去,可是,他沒有跑到對岸,就一腳踩空,掉落到唐溪上。
唐溪籠罩在血光之中,溪水波濤洶湧。冬子聽到許多叫喚聲從溪水裏傳出。冬子渾身顫抖,內心恐懼,波濤洶湧的大水令他恐懼,那尖銳冰冷的聲音也令他恐懼。更令冬子恐懼的是,溪水變得血紅,唐溪裏咆哮的是滿溪的血水,溪水裏突然伸出許多血肉模糊的手,那些手發出尖銳冰冷的呐喊!冬子喊叫著,血水一口口往他的嘴巴裏灌,溪水裏的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腳,又一隻手抓住了他的另外一隻腳。他無聲地喊叫著,被強有力的手拖入的冰冷刺骨的血水中。他在血河裏沉浮,掙紮……
這也和他做過的噩夢一模一樣!
冬子沉浮著往下遊漂去。
雨水密集起來。
溪水越來越湍急。
野草灘上的清兵發現了溪水中的冬子,他們不知道在說著什麼。
江上威看到了咆哮的溪水中的冬子,不顧一切地跳下了唐溪……
唐鎮飄浮著濃鬱的血腥味和死屍散發出的腐臭。唐鎮有一半以上的人成了官兵的刀下鬼。官兵屠殺完後,就潮水般退去,留下了一個死氣沉沉的鬼魂哀號的唐鎮。江上威把冬子從血河裏救起來後,要把冬子帶走,冬子沒有答應他。冬子哀求江上威把父親李慈林的屍體埋了。江上威答應了他,就讓官兵在野草灘挖了個坑,把他的屍首埋了進去。就在他們離開後不久,一個尼姑站在埋葬李慈林的地方,低垂著頭,默默地念叨著什麼。
冬子掉進唐溪的時候,手中還攥著那個銀色的十字架。他感覺到有股力量不停地把他從咆哮的血水裏托起來,仿佛聽到來自遠天的天籟之音在召喚著他。讓他萬分不解的是,那個銀色的十字架在他獲救之後就不見了,不知道是遺落在唐溪裏了,還是……冬子心裏像失去了有生以來最重要的東西,異常的難過。他希望在未來的某一天,那個銀色的十字架會重新出現在他的眼前,給他帶來某種心靈的安慰和靈魂的救贖。
冬子獨自走進了唐鎮,唐鎮剩下的人在清理著屍體。他們把屍體堆在李家大宅外麵的空坪上,堆起來的屍體像一座小山。胡喜來最先發現了落寞地走在街上的冬子,突然朝冬子撲上來,一把抓住了他,喊叫道:“大家來看哪,李慈林的兒子竟然沒有死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