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遇刺
“貴妃病倒……那是今年開春時候的事,”太子微仰了頭,想是在回憶,又重重歎了口氣,道:“我隻道七弟年少不懂事,原來竟還有這麼重的心思,母後一走多年,貴妃確是勞苦功高,隻是父皇……紅線你或是不明白,這世上的人,失去的總比得到的好,時間會讓失去的人變得完美,讓身邊的人百孔千瘡。”
我驚奇地看著他,想不到他竟然也承認獨孤貴妃不容易。
貴妃的病在這一年暮春的時候加重,我雖然不愛出蚌殼,卻也不得不常常去看望貴妃,並沒有多少時日,她就變得憔悴和消瘦,神思恍惚,清醒的時候看著窗外發呆,昏迷中常常叫一些人的名字,有時候是李迥,有時候是早逝的華陽公主,也有時候是皇帝。
皇帝卻很少來看她,聽說是納了新的妃子,新人如玉。
李迥有得空就會進宮來看母親,起初貴妃還有很多的話跟他說,幾個月下來,病情惡化,已經不能開口,就拉住他的手,含淚看住他,而他總是輕輕掙脫她的手,他說:“請母妃放心。”
大概是真的放了心,到五月時候,春暖花開,貴妃的病情反倒稍稍好轉,但是我看見她身邊遊移的鬼魂越來越多,鬼差已經來過,隻是有我在一邊守著,不敢唐突,隔日換了黑白無常過來,索銬抖得嘩啦啦直響,響了半晌也沒見動作,我不耐煩,瞪著他們道:“幹啥幹啥,一邊去,被妨礙我幹活!”
黑無常黑著臉、白無常白著臉,齊聲道:“小龍莫要妨礙我們執行公務!”
我看著他們兩張死人臉,嘀咕了一聲再吵我叫饕餮姐姐來收拾你們,但是也知道地府有地府的規矩,人壽有定時,不是我可以阻攔的,便隻道:“再等等,讓她和她的親人見最後一麵吧。”
黑白無常見我退步,也就順坡下驢:“這半個月內,是一定要帶她走的。”
話才落了,剛好李迥過來探望,見貴妃顏色轉好,也是十分高興,守在貴妃身邊,絮絮叨叨念了好久,隻是當貴妃提起皇帝,他就隻能沉默。到用過午膳,貴妃小憩,他與我出宮,憂色才慢慢上來,道:“我已經問過禦醫,禦醫不敢多答,隻道不食新。”
“不食新?”
“新麥六月出。”
已經是五月了,那禦醫說得一點都不錯,便是我在這裏,同地府疏通關節,也一定拖不到六月去,而貴妃的心願,非但不能達成,看樣子,希望還越來越渺茫,難道非要我將沈皇後的鬼魂拽上來,同皇帝說個清楚明白?
問題是,沈皇後已經過世那麼久,還在不在地府也難說,我搖頭否決了這個提議,也想不出更多的法子能夠幫到李迥,那日他在庭院裏站了很久,柳樹有長而柔韌的枝條,明豔的碧色,他微仰了頭,看著明淨如洗的天空,歎了一口氣。
我不知道做啥才能安慰他,所以也就陪著歎了一口氣。
“他大概也就是在這時候下的決心。”李適聽到這裏,做出結論:“貴妃的身體已經撐不下去,他也就等不及慢慢勸父皇回心轉意,所以才鋌而走險——既然不能夠讓父皇立貴妃為後,那麼就圍魏救趙,隻要他是太子,貴妃這個後位就是不立也得立。”
我自然知道他說的是事實,曆朝曆代,太子的母親都是皇後,不是皇後,也是太後,李迥想逐鹿太子之位,並沒有瞞過我,有次他換過新衣,就很得意地問我怎麼樣,遭到我的強烈唾棄:“殿下就是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
他不服氣:“那像啥?”
“像駙馬。”
他愕然:“什麼駙馬?”
我嘿嘿地笑,在心裏說:自然是我南海的駙馬。
那好象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他漸漸不再同我討論這個話題,也許是知道我的父親終究是支持太子的,他不想讓我為難,我也不想去為這個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在蚌殼裏呆著,讓時間一天天過去,看他繁忙,看他疲憊,看他有時在深夜裏點燈到天明,也看他每每看著大明宮的方向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