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春天正在到來。
天山上的積雪在太陽底下逐漸變成淙淙溪流,以緩慢的速度曲曲折折地向田野推進。陶樂開始充滿生機。
樹木發芽了,草兒返青了,我和康賽在田野上追風的時候,意外地發現了一件天大的喜事:我們逝世的房東(願他安息)早在去年冬天就播下了小麥,積雪融化後,小麥就探出它們小小的腦袋,星星點點的嫩綠,實在讓我們欣喜若狂,我們想著豐收的情景,在地裏放聲高歌,引起了附近一陣又一陣的雞鳴。
受到麥地的鼓舞,康賽開始行動起來,他選了一把結實的鋤頭,拿出拓荒者的氣概,來到了屋後那片荒地上,那片荒地足有兩間房子大小。康賽說把它們開墾過來,我們就能吃上自已種的青菜了。康賽說完高高舉起鋤頭,結結實實地挖下去,新翻的泥土有一股好聞的味道,康賽幹著幹著就要趴下去,深深地嗅一嗅,我坐在一邊,被康賽的樣子逗得咯咯大笑。
康賽幹了一陣,我就去接替他,讓他歇一歇。我發現鋤頭在我手裏不大聽使喚,氣吞山河地高高舉起,落下時卻歪歪倒倒地不肯挖在預定的位置,即使挖下去了,也隻能翻起薄薄的一層土塊,一點都沒有開墾的味道。我有點發急,偏偏越急越弄不好,反倒把一雙胳膊震得生疼。
康賽卻還要說風涼話:小西,你知道你挖地的樣子像什麼嗎?像一種土著舞。我不理他,我必須憋足一口氣,一開口我可能就再也舉不起鋤頭了。
康賽從我手裏奪過鋤頭,我氣喘籲籲地站到一邊去。康賽的長發隨著劇烈的動作上下飛舞,我說康賽,等一下。康賽乖乖地停下來,我走到他背後,摘下自己的橡皮筋給他紮上一條馬尾巴。
整整一天,我們才挖出一張草席那麼大一塊地,就是這麼一小塊地,又被康賽沒有章法的腳步踩得板結了。傍晚的時候,康賽心滿意足地向家裏走去,我在後麵替他拖著鋤頭,他的手上磨出了幾個血泡,再也拿不起鋤頭了。
晚上,阿原騎著摩托車風一般駛進陶樂。聽說我們已開始開荒,阿原要求我們帶他去看看,當阿原看到那塊狼狽不堪的“草席”時,爆發出一陣暢快的笑聲,阿原邊笑邊說康賽,照你這種搞法,前邊還沒有深翻過來,後邊又要長出草來了。阿原的話提醒了我,也許明天,我應該跟在康賽後邊,替他撿除那些歪歪倒倒的草根,免得它們在刨鬆的土裏一夜之間重新生根。
阿原決定在陶樂試住一段,阿原悄悄地對我說,你知道,這都是為了你,為了我們兩個。我不做表示,轉眼憂慮地看著康賽,康賽正試著往一個陶罐裏插進一大束芹菜,他總是弄不好,急得大喊:小西,你過來,這東西它不聽我的。不管幹什麼,康賽總是張口就喊:小西,你過來一下。小西,這是怎麼啦?
阿原堅持臥室必須重新粉刷和油漆,而且堅持把我的臥室設計成我最討厭的粉色主調。在我們的房間完全收拾好之前,我們隻好將三個被筒暫時安放在一個房間裏。有時,我們三個被窩卷緊挨著放在一起,有時分開放。每天一躺下來,康賽都要激動地大喊大叫:天啦,無憂無慮地睡覺,興衝衝地起床,這樣的日子!真恨不得一直活下去。
阿原卻不大做聲,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我知道他在觀察著康賽的動靜,琢磨著康賽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睡過去。一旦康賽那邊響起細微的鼾聲,阿原就會鑽到我的被窩卷裏來。這種情景是非常古怪的,因為怕吵醒康賽,我們都不敢做聲,我們從頭到腳縮進被窩裏,在令人窒息的黑暗處緊緊地貼在一起,康賽的頭近在咫尺,我們又害怕又興奮,在黑暗中發瘋似的撫摸,無休止地親吻。有一次,阿原不滿意了,輕聲說這不行,我要換個地方,連出氣兒都不敢大聲,快把人憋死了。我說不要傷害康賽啊。阿原氣得一翻身回到他的被窩卷裏去了。
第二天清早,阿原揪著我問:我什麼地方傷害康賽了?我又沒有奪走他女朋友我怎麼傷害他了?是不是你自已單戀他所以害怕他發現?
我氣急了,甩開阿原的手大喊:你不懂,你什麼都不懂,你隻知道誰是誰的,誰不是誰的,你知不知道有時候誰不是誰的你也不可以動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