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3(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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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柯吃完飯,鍾七把他帶到了小街旁邊的畫店裏。畫店是座窄窄的小木樓,樓下是店麵,樓上是臥室。畫店原來是老畫師胡文進的,胡文進死後,因為沒有繼承者,畫店就被鎮公所收去了。鎮長早就想好了,新畫師來了,就把畫店歸他用。

鍾七把畫店的杉木門打開,一股濃鬱的黴氣衝出來,宋柯嗆得咳嗽了兩聲。

鍾七提著燈籠笑著說:“宋畫師,這房子有些日子沒人住了,把窗戶打開來透透風就好了。”

宋柯說:“沒關係,沒關係!”

鍾七又客氣地笑著說:“宋畫師,你走了一天的路,十分辛苦,晚上就好好睡一覺吧,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

鍾七把畫店的鑰匙給了宋柯,匆匆地走了,他一定是趕回去和鎮長那一幹人繼續喝酒。鎮長本來也讓宋柯喝酒,卻被宋柯拒絕,他說他從來都是滴酒不沾的,把肚子填飽就可以了。除了皇帝巷還有些聲音,唐鎮此時已經沉寂下來,小街上的人家和店鋪都已經門戶緊閉,冷清中透出一種說不出的詭異。宋柯點亮了一盞油燈,如豆的油燈照亮了畫店。宋柯關上了店門,緊緊地把門反閂上,把唐鎮陌生的夜色關在了門外。他仿佛聽到了狗的嗚咽,心裏收縮了一下。

宋柯想把店裏的窗戶打開,但是考慮了一下,便把這個念頭壓了下去,覺得還是忍耐忍耐,等天亮了再說。畫店的牆壁上掛滿了碳筆畫的黑白人像,那一雙雙眼睛都畫得明亮有神,仿佛在和宋柯說話。老畫師胡文進每當畫出了得意之作,都要再畫一幅留下來,掛在牆上,他一生畫的都是死人,從來沒有畫過活人,唐鎮活著的人是不會去找他畫像的。這些,宋柯都不知道。畫店在油燈的飄搖中顯得陰森。盡管這是初夏溫暖的日子,宋柯也感覺到了冷。

宋柯手裏端著那盞油燈,踩著吱吱嘎嘎作響的木樓梯上了樓。

樓上的黴氣也很重,但是比樓下要好些。樓上的空間十分仄逼,瘦高的宋柯伸手就可以摸到房頂的黑瓦。仄逼的空間裏放著一張油漆剝落的雕花老床,還有一張書桌和椅子以及一個陳舊的櫃子,在角落裏還放著一個蓋著蓋子的馬桶。宋柯覺得這個居住條件要比在縣城裏租的小房間要好得多,重要的是這裏清靜,是他想要的自己可以主宰的空間。他把油燈放在了書桌上,便搜尋起來,他希望能夠找到前主人留下的什麼東西,可他異常失望,書桌的抽屜裏以及那個櫃子裏都是空空的。

宋柯從樓上的窗戶看出去,窗外是濃重的黑,黑暗中似乎有一雙眼睛在窺視他。宋柯渾身打了個寒顫,感緊把黑布窗簾拉上了。這時,窗外傳來了狗的嗚咽聲。

宋柯的確很疲倦了。他吹滅了燈,躺在那張老床上。宋柯睜大眼睛,他的目光無法將黑暗撕破。把身體放平後,他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這些年來,每次長途跋涉後,他平躺在床上,都會這樣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呼出內心的無奈和積鬱。這時,宋柯的眼前就會浮現出一個女人的麵容。他的心裏頓時波濤洶湧,想大聲地喊出那個女人的名字,可喉嚨裏堵著一團粘粘的泥巴。宋柯皮膚的毛孔中滲出了細密的汗。

一股奇異的腥味在仄逼的空間裏彌漫,連同宋柯的呼吸。

那股奇異的腥味讓宋柯沉睡。

隱隱約約地,宋柯聽到了一個蒼老而又沙啞的聲音在飄蕩。宋柯驚異地睜開眼睛,有一個人站在了床邊,他裹在一團夕陽般的光中。這是個眼窩深陷的老者,穿著黑色的衣服。宋柯問他:“你是誰?”老者鬆樹皮般溝壑縱橫的臉上掠過一絲憂鬱,他蒼老而又沙啞的聲音飄進了宋柯的耳朵:“我替別人畫了一輩子的像,可我死了,卻沒有人給我畫一張像!”……宋柯醒過來,眼前還是濃重的黑暗,他渾身被冷汗濕透了,冰涼冰涼的。

宋柯睡意全無。

他摸索著起來點亮了油燈。樓上就他一個人,窗外起風了,風聲的帶不走宋柯的寂寞。宋柯重新躺在了床上,他沒有把油燈吹滅。宋柯發現房梁上有一個蜘蛛網,有隻蜘蛛在蛛網中間掙紮。宋柯腦海裏突然產生了一個想法,他自己是不是一隻在蛛網中掙紮的蜘蛛呢?

此時,宋柯仿佛聽到樓下有什麼響動。

窗外又傳來了狗的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