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2 / 2)

那個時候,我會在傍晚時,坐在營房後麵的圍牆上,目光穿過大片的麥地,一直眺望著塵土彌漫的普集鎮,想象著一場犧牲。就在我眼前的這片麥地,墜毀過我們空軍的戰機,那戰機的飛行員身體都被燒毀,最後隻剩下一顆燒焦的頭顱,戰友們找到那顆頭顱,把它抱了回來……他讓我在漫長的軍旅生涯中,一次一次地審視著犧牲的涵義。

普集鎮,你是中國最平凡的縣城,卻是那麼地讓我掛念。此時想能夠坐在街旁邊路邊肮髒的小攤上,吃上一碗涼皮或者一碗泡饃,是多麼幸福的事情,那種平凡的幸福多麼寶貴,可它們此時離我是那麼的遙遠,不可企及。

第一次進入北京,是在1988年夏天,經謝平偉的介紹,我到解放軍文藝出版社《昆侖》雜誌社去幫助工作。我是在傍晚時分到達北京的,偌大的北京城讓我興奮而又莫名地驚恐。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踏入這個城市,這個父親向往了一生的都城。我在迷茫中按謝平偉寫的地址,找到了空軍大院裏喬良的家。那時,喬良已經是蜚聲軍內外的大作家了,他熱情地接待了我。在喬良家裏,我第一次喝了紅酒,那一杯紅酒許多年後才品出味來。第二天,喬良把我送到了解放軍文藝出版社,把我交給了海波他們。

在《昆侖》雜誌社,我學到了許多,我打開了另外一個世界的大門,我突然發現這個世界是多麼的奇妙和新奇,可以說,我的文學之路就是從這裏開始的。白天,我看著來稿;晚上,我修改自己的第一部中篇小說《紅火環》。海波一遍一遍地讓我修改,一次一次地給我提意見。他是個完美主義者,對每一篇小說都是那麼的苛刻,近乎殘忍。也是因為如此,他贏得了軍內眾多作家的尊重。《紅火環》我改了二十多遍,那時沒有電腦,是用筆寫在稿紙上的,每改一遍,都是重新抄寫一遍,三萬多字的小說,最後修改完就等於寫了六十多萬字。它盡管沒有在《昆侖》上發表,但卻讓我明白了小說應該怎麼寫,那也是我最有效的文學訓練。

解放軍文藝出版社是部隊作家的搖籃,它培養了我。那時,很多作者都在這裏幫助過工作,其實是在這裏學習怎麼寫作和做人。許多在這裏幫助工作的人,來到北京,都要來這裏看看,把這裏當作娘家。記得有一次,剛剛轉業不久的詩人馬合省在一個晚上突然闖入了編輯部,在這裏打開一張行軍床住下了。那天晚上,我們找了個小酒館,喝了些酒,聽他說了很多關於他在《昆侖》編輯部幫助工作的事情。說這些事情時,他的眼中散發出金屬般的光澤,他一直希望自己能夠調進解放軍文藝出版社工作,卻沒有如願,這成了他一生最大的遺憾。

北京,這個每粒沙塵裏都充滿文化味兒的城市,這個大得毫無規則的城市,讓我這個懵懵懂懂的山裏人備感溫暖。想起北京,我就會想起那些夜晚,我一個人站在西什庫茅屋胡同,呼吸著微熏的空氣,想象著自己是一尾誤入大海的小魚,自由而又茫然的情景;有時,我也會站在西什庫教堂的門口,感覺到一種力量在召喚我,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神的力量,我一直想踏進教堂的門,可我內心有種恐懼,最終沒有踏進那扇門。我也會想起那些關愛著我的師長們:丁臨一、郭曉曄、程步濤、李曉樺等。

汕頭在我的記憶中永遠充滿了海腥味兒。

那種濃烈的海腥味讓我在這種情境下憂傷。那是多麼美好的一個地方,我在那裏度過了軍旅生涯中最長的一段時光。許多個早晨,我會在明晃晃的陽光和飛機的轟鳴聲中走向機場,和戰友們一起體驗著辛苦和快樂,汗水肆意地從頭臉上滑落,暢快淋漓……

那個地方有快樂也有傷痛。很多時候,自己給予別人的,永遠沒有別人給予自己的多,包括友情和愛。想起郭作哲、陳躍子、莊奕龍、王亞、劉桂書他們,我內心總覺得對不住他們,因為他們的淳樸善良,因為他們總是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幫助我、安慰我。在那個物欲橫流的地方,我有那麼多真誠的朋友,是我的幸運。現在,我想起那個地方、那些人,猶如夢境。我還想起了那個叫“利寶”的酒吧,那時,我經常一個人坐在一個靠窗的位置,迷茫地看著窗外大街上的情景,希望有一個女孩子穿過街道的斑馬線,來到利寶酒吧……那一切都在我的疼痛中變得那麼的不真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