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杜明之蘇繡旗袍4(1 / 2)

葉小愁的媽媽有沒有秘密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確實與其他的病人不一樣。

不隻是我手術失誤後她的表現讓我不解,她在做術前檢查時的表現,也是我從來沒有遇見過的。麻醉師進行的術前檢查很簡單,不過就是量量血壓、脈搏還有囑咐一些術前注意事項。通常的術前檢查我都差不多隻用五分鍾結束,葉小愁的媽媽卻極不配合。她躺在床上總是不住地扭捏,我不止一次告訴她現在不用脫衣服,想要脫衣服完全可以等到明天手術時再脫。可是到了後來我才發現她根本不是想脫衣服,而是身上的衣服極不舒服才會讓她一直扭來扭去。

正如葉小愁所說,她媽媽的樣子很奇怪,在醫院裏穿了件旗袍。

醫院沒有錢就不像一個正規醫院。剛剛大學畢業就在這樣的醫院工作多少有些悲哀,還好我不在意,所以葉小愁的媽媽不穿患者服我也不會在意。但是就算不穿患者服,也沒有必要穿旗袍這麼誇張。不知什麼時候陽光偷偷移到了床前,葉小愁的媽媽的身體有意無意地向床內的黑暗移了移。由於坐姿與衣服的原因,她的身體被旗袍勒成幾截,露在光下的部分好像一個粽子,那件旗袍看上去成色有些舊了,想必也是葉小愁媽媽年輕時的衣服了。躺在床上,旗袍的下擺不斷地向上翻著。旗袍的開叉處露出葉小愁媽媽的內衣的邊緣,我想這可能是讓葉小愁媽媽尷尬的原因。於是我幹脆放下聽診器停止術前檢查讓她坐起來,葉小愁的媽媽坐在床邊,兩隻腿在床沿下略顯矜持地搖擺著。她理了理剛剛躺下時被壓亂的頭發,然後小聲地說:

“我從來沒有這麼難堪過,我年輕時很漂亮的……”

雖然這句莫名其妙的話與葉小愁的表達方式如出一轍,可是葉小愁從來不這麼認為。我想在葉小愁的意識裏,她和她媽絕對不隻是分隔在兩個世界裏那麼簡單。

葉小愁曾經對我說出一句十分經典的話:“如果我媽能明白我在想什麼,那鯨魚都能和長頸鹿談戀愛了。”在葉小愁看來這個世界上所有的鯨魚都是BLUE(藍色)的,所以她喜歡用“我現在是鯨魚”來代替“I'm blue(憂鬱)”。而我的個子很高,脖子自然很長。葉小愁異常喜歡抓住別人的某個身體特征攻擊,她曾經給婦科一個眼睛很大的年輕護士起外號,叫她ET。而且對於這種無聊的做法樂此不疲,其實大家都知道葉小愁喜歡攻擊的全部都是自己所缺少的。

葉小愁個子很小、額頭略寬,眼睛細小。雖然秀氣但卻不像我身邊的北方女孩長得那樣大氣,當然這些特征也完全是源於她那有著南方血統的母親。所以就算你從骨子裏想拒絕,但有些東西還是已經從你們骨子裏絲絲縷縷地連在了一起。

不過我沒有對葉小愁說過這些,因為我知道反駁她的結果就是我有想讓長頸鹿愛上鯨魚的意向了。當然這也許正是葉小愁所期望的吧。

我承認葉小愁有時真的很聰明。說到底沒有人不喜歡聰明人。

葉小愁的媽媽也很聰明。在她說完那句讓我不明所以的話後,便開始安靜地看醫囑,然後平靜地問我問題,絲毫沒有剛才窘迫的樣子,最後微笑著讓我原諒她穿旗袍的這個錯誤。其實我並沒有說過或者表示過一點她的旗袍給我帶來的不快的意思。麵對葉小愁媽媽的歉意我一再說沒關係,但最後葉小愁的媽媽還是好像自言自語地說:

“她小時候特別喜歡這件衣服,每次隻要我穿著這件衣服抱著她,她就不會再哭了。”

後來我曾經幾次路過葉小愁媽媽的病房,從窗戶望去第一眼總是看見那件掛在窗前的旗袍。不知為什麼自從葉小愁媽媽做完手術那旗袍便一直掛在那裏,很奇怪,見得多了會有一種錯覺那旗袍本來就是病房的一部分。我曾經仔細觀察過那旗袍,雖然陳舊輕輕觸摸卻依然光滑無比,整條旗袍沒有一條拉鏈,隻是斜襟上有一排精致小巧的龍鳳盤扣。記憶裏好像隻有那張已經泛黃的照片上年輕的姥姥穿過這個樣式的旗袍。就算我不懂旗袍也感覺得出它的氣度非凡特別是那幹幹淨淨的裙腳上繡著幾朵紫薇花,每當有風的時候,旗袍的裙角隨風飛揚,那幾朵紫薇花的花瓣也跟著搖搖欲墜。我並不識什麼紫薇花,是葉小愁告訴我的。與談及母親不同,對於那件旗袍,葉小愁永遠是滔滔不絕,就連葉小愁看著那旗袍的眼神也變得不同。葉小愁告訴我那幾朵紫薇花是完全采用原始的手工蘇繡製作而成,那樣的技法現在已不多見,聽說這樣一件蘇繡旗袍完全可以賣到天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