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杜明之蘇繡旗袍5(1 / 2)

葉小愁的媽媽患的是子宮肌瘤,做的手術是子宮次全切術。

在主任接替我完成麻醉後,整個手術都很順利。我站在手術台旁邊,看見葉小愁的媽媽躺在手術床上一聲不響。主任告訴她如果沒有什麼感覺可以閉上眼睛睡一覺,雖然有無菌布擋在她的頭上,我卻覺得葉小愁媽媽的眼睛好像一直往我的身上飄。也曾經有患者像她一樣,那不過是因為害怕所以時刻想知道我這個麻醉師的動靜。但葉小愁的媽媽卻始終那樣安靜,她的眼光帶著一絲異樣,我看不出它的目的,這有點讓我煩躁。我不知道應該對她說些什麼,或者做些什麼。

整個手術大概用了兩個小時,我跑出手術室兩次。

我一直不喜歡戴著口罩的感覺,自己口鼻呼出的氣息被一層沙布擋住又重新回到自己的肺裏的感覺會讓人窒息,當我站在辦公室裏摘掉口罩時突然望見站在窗外的葉小愁,她站在手術室對麵的小山坡上,雙手插在衣兜裏,風吹散了她的頭發。我回到手術室問葉小愁的媽媽:你家裏其它的家屬呢?她盯著我的臉不言不語卻突然露出一絲奇怪的笑容。

當我將做完手術的她重新送回病房時,房間裏那獨特的潮濕味道隨著屋門打開撲麵而來,病房的窗打開著,窗前掛吊瓶的鐵架子上掛著葉小愁媽媽的旗袍。那旗袍隨著窗外吹來的風搖擺,下擺的邊緣掃過葉小愁的肩。葉小愁坐在窗前的病床上,雙腿並攏,神情疲倦。她看著護士把她媽媽從推車抬到床上、輸液,始終一言不發,她的媽媽亦然。病房裏一切死寂除了偶爾的腳步和鐵器碰撞的聲音,氣氛讓人感覺很壓迫。從進病房的那一刻起,葉小愁媽媽的眼睛便緊緊閉上再沒有睜開過。

那天護士安置完病人便離開了,我還要照例向葉小愁說一些術後病人的注意事項。在她媽媽麵前葉小愁對我的話愛搭不理,而我也隻是想盡快完成我的工作,甚至還不等葉小愁在聽完我的話後有所反應便轉身離開。可是在走廊轉身時才發現葉小愁緊緊跟著自己,我停下看著她,葉小愁突然問我:你們切了我媽媽身上的什麼東西?

子宮,我如是說。葉小愁依然麵無表情地:我要看看。

我很驚訝聽到葉小愁這麼說,因為當時在子宮摘除以後,躺在手術床上的葉小愁媽媽也對我這麼說。對於生於自己身體中的疾病,幾乎所有的患者都敬而遠之,卻不想有人卻想看看這個折磨自己身體的東西。護士饒有興趣地戴著手套在葉小愁媽媽的麵前舉起手裏的盤子,那團肉因為傾斜的原因而滑到盤子的邊緣。我看到一滴滴的血順著盤底落在無菌床單上,葉小愁的媽媽靜靜地望了一會然後點點頭:原來就是這個東西。

在帶葉小愁去病理室的時候我並不確定有多大把握能讓她看到自己媽媽的那個被摘除的子宮。因為它很可能在取完病理組織後已經被處理了,或者也隻是看到一堆被切得四分五裂如同豬肉攤上雜碎。不過還算幸運,走進病理室的時候正好看到婦科主任捧著葉小愁媽媽的子宮端詳。婦科主任是一個奇怪的老頭,號稱自己切下的子宮可以裝滿整輛卡車。在術後他都喜歡仔細觀察被自己切下的組織,甚至說可以從子宮的形狀上看出些患者命運一類什麼的。遇到形狀奇特的婦科主任還會拿相機拍下來,在他辦公桌抽屜裏的象冊裏大概已經收集了不下三十張照片。不過葉小愁媽媽的子宮好像隻是一個普通的,所以主任沒有端詳太久便放在桌上用手術刀從中徑直切開。

葉小愁看到自己媽媽的子宮從完整到被婦科主任剖開、取樣然後再切成幾塊的全部過程,其間葉小愁的身體曾經踉蹌了一下,我以為她會跌倒便伸出手輕輕扶住了她的手臂。葉小愁轉頭看了我一眼,我以為她已經哭了,卻不想她的眼睛卻是那樣清澈明亮,我連忙輕輕拿回自己的手。葉小愁又把頭轉向血淋淋的一麵。過了一會她自言自語:原來就是這個東西。說完便轉身離開,我回頭望去,葉小愁快步走在狹長的走廊中,她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走廊盡頭的黑暗中。

我轉回頭,那個被切開的子宮暴露在日光下,切口的邊緣露出平滑的紋理,幾個對稱的切麵都呈現出淺粉色。不知為什麼感覺好像是一朵花,花瓣上的血球如同水滴般晶瑩。

“告訴你一個秘密,我不是處女了,我已經是女人了。”葉小愁瘦小的身體包在她那身肥大的運動服裏,被風吹得左右搖擺,臉上做出她自以為的滄桑感,結果等了三秒,在確定我不會有所反應後,葉小愁略帶失望地咬了咬嘴唇,幾經掙紮,還是忍不住問我:難道你就一點都不想知道我的過去,第一次是和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