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我每次去衛生局的路上,公交車都會經過葉小愁的學校。現在葉小愁已經很少來醫院了,可能是要到期末學習開始緊張,也可能是因為冬天到了天黑得太早,葉小愁不願意摸黑到我們醫院那麼偏僻的地方。電話裏葉小愁帶著歉意對我說:親愛的,你在醫院要照顧好自己。千萬不要因為我不在就不吃飯、不睡覺。把自己養的胖胖的,到時姐姐給你買糖吃。雖然話語裏有著很強烈的哄小孩子的味道,但現在聽來卻是很是受用,原來戀愛是人類進化的倒退,人可以越來越幼稚。
葉小愁總是在下午的某個時間給我電話,有時甚至說自己是在廁所裏,然後小聲對我說:噓,聽到沒?我們班主任尿尿跟吹口哨似的,可響了。
葉小愁並不知道我現在每周兩次的業務學習,也不知道在她給我電話時公交車正經過她的學校。這有一點小小惡作劇的感覺,我會一邊接著電話一邊望著她們的學校,想象著葉小愁蹲在哪堵牆的後麵一邊打著電話一邊不厭其煩地摳著牆皮的樣子。
每次坐在公交車上,旁邊都會有幾個和葉小愁差不多大的孩子。他們穿著和葉小愁一樣的校服,臉上帶著葉小愁一樣對世界漠不關心的表情。曾經一次一個紮著和葉小愁一樣辮子的女孩坐在我身邊,她把身體縮在座位裏,腳蹬在前麵座位的靠背上全神貫注地發著短信。可能是我的目光太過明顯了,隔了一會她突然轉過頭對我說:叔叔,你偷看別人發短信是犯法的。
我連忙向她解釋自己過分關注的並不是她的手機短信,而是她校服上的校徽。看見她依然不信任的眼神,我再次解釋自己認識和她在相同學校的一個女孩,可是卻找不到合適的稱呼來定義我與葉小愁的關係。看著我苦苦思索的樣子,那個女孩笑了。
叔叔,你是不是想泡我?不用這麼麻煩吧。
我在電話裏問葉小愁你們學校的女孩是不是都很酷?葉小愁卻嗤之以鼻,那些小屁孩?沒有希望!
我笑了,因為剛剛在車上聽到一個和葉小愁同校的小孩子說著類似沒有希望的話,真不知道對於他們來說什麼是希望。可是仔細想想自己的希望又是什麼呢?
但是我卻永遠搞不清楚現在的孩子到底什麼時間上課,無論我什麼時候,坐哪個方向的車都會遇到一些學生,難怪以前葉小愁會整天下午泡在醫院。我問葉小愁現在的學校都這麼輕閑?葉小愁依然是那個腔調:誤人子弟的破學校,就那麼回事唄。
不知為什麼,我現在特別喜歡去問葉小愁一些事情,哪怕一些無關緊要的瑣事,這麼做無非是等待著葉小愁的葉式回答。有一天主任問我對在醫學院學習的看法,我忙於回複葉小愁發來的短信,就隨口說了句:破學校,破生活,就那麼回事唄。弄得主任感慨很久,說現在的年輕人怎麼會這麼消極。要是他知道這些話本來是給他在手術室門外講故事的小女孩的口頭禪,我想主任一定也會說:這個破世界,沒希望了。
葉小愁喜歡用課時來計算我與她分離的日子。一節課四十五分鍾,兩節課九十分鍾。我又有一早自習的時間沒有見到你了;我們差不多有四周全天課的時間不見了。再久一點就快過一個學期了,到時我就不認識你了。
我在電話裏聽見葉小愁一邊說話一邊喘著氣,身邊還有嘈雜的聲音。我問她在幹嗎?她說每天晚上放學都是坐公交車的高峰期,總有一大堆學生要擠公交車,如果你不跑的話可能連車都擠不上去。我望向窗外一堆學生擠在車身周圍,傍晚時分,路燈已經亮起。那些學生三三兩兩,隨著公交車速度放慢他們一擁而上。車門打開,隨著車外的寒冷的空氣吹進來一群孩子連吵帶鬧地連同路燈昏黃的光線一起擠進車來,車上一下子變得異常熱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