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幹嘛,添亂啊?”蘇利文不情願,但架不住廣盛軟磨硬泡,自說自話地跳上船來。
“走!我們出海捕魚去!”廣盛像個出征的將軍,掩飾不住的興奮。
蘇利文發動馬達,駕船時故意偏向一側,嚇得廣盛站不穩,乖乖坐了下來。
船開到深海區,蘇利文不慌不忙取出魚竿和魚餌來,悠閑的釣魚。
“這能捕多少魚上來?你這麼捕魚會餓死的。”廣盛不解。
蘇利文哼了一聲,不鹹不淡道:“我隻是出來散散心的。”
廣盛無語,傻笑後答:“早知道,我就把筆和紙帶來,在海麵上寫稿,一定很愜意,很有思路。”
“你省了吧。”蘇利文一語拆穿他。
廣盛幹笑,從兜裏掏出煙,百無聊賴地抽了起來,半晌才問:“老看著海,除了海水還是海水,悶不悶?”
蘇利文充耳不聞,顧自打盹,那神態仿佛在嘲笑他,才這幾天就厭倦了,沒耐心的人注定一事無成。
廣盛仰天倒下,沒精打采的睡在狹小的船艙中,出海和他想的完全不同,一條馬達發動的小船,沒有大漁網,沒有多餘的魚竿,蘇利文懶得和自己說話,他待著,就像一個多餘。
“我小時候吧……”廣盛剛說了半句,豆大的雨點打進他的嘴裏。
又是太陽雨,說下就下,雨勢不小,浪頭一個接連一個而來,洶湧不息。
蘇利文不得不停下閑情逸致,重新發動馬達,將船往安全的地方駕駛。
小船來到滅羅島的一側,廣盛從未來過的一側,懸崖峭壁,樹木從岩石縫隙中生長出來,朝陽光偏斜著,無論是一片樹葉,或是樹上懸掛的一枚蟲繭,一旦離開樹木,其結局都無疑是被無情的大海吞噬,但它們依然倔強地生長著,空氣中有腐爛的植物的味道。
雪白的浪花拍打著礁石,繞過山石嶙峋的這一麵,可以看到稍微緩和的山坡上,有一條陡峭的小路通往懸崖下的凹地,狹長的海灘通往一個隱秘的山洞,幾乎要看全洞口的時候,蘇利文卻讓船打了個彎,朝反方向開走了。
雨越下越大,天色也陰暗起來,太陽躲進烏雲中。
就在此時,馬達忽然像人哮喘的老人,發出接不上氣似的聲音,瞬間就停止了工作。小船停在海中央,離海岸很遠,洶湧的浪濤,隨時都能將船帶到更危險的地方去。
“該死!”蘇利文咒罵著,從船艙中拿出兩隻木漿來,拋了一隻給廣盛,讓他一起用力將船劃回海島去。廣盛拚命劃著,船卻沒移動多少。蘇利文氣不打一處來,脫下一隻鞋朝他扔去:“笨蛋!你會不會劃!你看你劃的方向!你和我是反著的!”
“哦……可你發那麼大的火幹嘛!你說聲,我學就是了!”
“你知道海上的暴風雨多恐怖!你想死在這裏嘛!”素來不溫不火的蘇利文一反常態,異常激動地叫喊:“我不要死在這裏!你給我用力地劃回去!劃回去!”
“真是的……看不出來這個家夥那麼怕死。”廣盛小聲嘟噥,配合著蘇利文,重新用力劃起漿來。“你放心吧,有我在,你不會死的!”
“不用給我這種安慰!就憑你!”蘇利文冷哼道。
“我是可以給人帶來幸福的人!你信嗎?”廣盛笑了:“和我在一起生活過的人都會有很快樂的結果。也不說我父母了,就說我媽跟人跑了以後,把我托給隔壁鄰居,那家的孩子考上了法國的音樂學院,舉家搬走了。我又被托付給一個遠房的親戚,他總是爛醉如泥,卻踩了狗屎運,中了樂透大獎,成為富翁後卻把我送進了孤兒院。孤兒院裏唯一對我好的女老師沒多久就結婚了,成為家庭主婦……還有……”
“夠了。”蘇利文聽著每一句話都覺得刺耳,“你是在用別人的幸運來襯托你的不幸嗎?我不想聽你童年的破事,也不關心你的人生,我現在就想回家!回家!你給我用力地劃,閉上你的嘴!”
伴隨著責罵聲,一聲響震驚天而下,震耳欲聾,可怕的閃電筆直地插入遠處的海麵。孤舟在風雨裏像一片無助的落葉,雨點愈發密集了。
“都是你這個笨蛋,你不是說會給人帶來幸運嘛!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暴雨!”蘇利文的情緒也難以平靜,不住的指責起廣盛。
廣盛很無辜,指著身後早已遠離的懸崖說:“那裏不是有個山洞嘛!你剛才就應該把船靠過去,我們可以在山洞中避雨!你為什麼不那樣做呢!”
蘇利文被頂撞後,梗了一下,但立刻反擊道:“白癡!你懂什麼!海水漲上來,會把我們淹死在山洞中!”
大雨滂沱,澆得二人連麵對麵的說話,都要非常用力的吼叫。
蘇利文隻要想到萬一自己遭遇什麼不測,滅羅島上的紫海也會因此而餓死,他便顯得異常激動,風雨中雙眼通紅,用力劃漿,渴求著能平安返回。
澎湃的浪濤卻不能體諒這一份心情,一次又一次襲擊著小船,將小船高高拱起,又疾速放下,像是玩著過山車一般,這份驚險,竟讓廣盛的臉上露出了刺激的笑容。
“我這輩子還沒經曆過這樣的場麵呐!跟拍海盜電影一樣!”廣盛喊著。
蘇利文忍無可忍,破口大罵:“你這個瘋子!”
話音未落,一個浪濤湧來,幾乎將小船整個兒翻過身去,坐在上峰的蘇利文一下子被掀了下來,大半個身體落出船外,廣盛連忙撲過去,用自己的力量將他壓製住,不讓他掉出船去,然後竭盡全力死死拽著蘇利文,竟成功將他拖回了船內。
兩個人都驚魂未定,大口喘息著,廣盛語無倫次地對蘇利文:“就,告訴你了!我,就算我死了,你也會活下去!”
蘇利文聽不了這些話,製止他:“王……八蛋……你閉嘴……”
廣盛忽然一仰頭,終於受不了劇烈地顛簸,哇地開口吐了起來,吐得翻江搗海,那一瞬間,蘇利文竟不忍心聽下去,伸手一拽把廣盛的木漿重新拿回手上,坐起身用力地劃動起來。
“你給我撐著一點!就這麼點風浪!你吐個什麼沒完沒了!”蘇利文吼罵著廣盛。
廣盛無力說話,隻能以搖手作回應。
蘇利文就像是抓住了天賜的良機,一反冷漠的常態,對廣盛橫加指責,發泄出壓抑多時的不滿!“你這個家夥也有說不上話的時候!你不是很能說嘛!你不是覺著自己特別了不起嘛!站起來說啊!說你的偉大理想!宏圖之誌啊!我看你這個混蛋除了耍寶,其他什麼都不會,你從小到大就是一個悲劇!所有人都會離開你!沒人要你!沒有人看得起你!照顧你!需要你!你一無所有!你這個從城市來的,除了撒謊、逃避、一事無成,你什麼都不會!所以你隻能被人遺棄!你活著就是多餘!多餘!”
蘇利文不止將這份怒火吼叫出來,更爆發在全身,雙手像電動地一般奮力劃漿。
在他的拚命努力下,小船竟奇跡般地在浪濤中順利前行著,遠遠地,仿佛看見了滅羅島的燈塔……
紫海!紫海!蘇利文一想到心愛的女兒,便徹底情緒失控,恨不能從身上長出一千雙手來,可以劃動小船,快點回到紫海的身邊。
隻是天不從人願,一陣大浪鋪天蓋地的襲來,打翻了小船,也將兩個悲哀的男人裹入自己黑暗的深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