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理由的確算是個理由,從“天王”的角度看更是理由十足。不過在田明亮、常天慶和節律、闡布聽來,猶如晴天霹靂,吃驚著實不小。他們萬沒料到這個“天王”年歲不大,野心可是天下一等一的了。你要一統西域五十餘個國家,就算有這份實力,整個局勢又將回複到漢秦前的春秋戰國,你征我伐,戰亂不息,拋屍遍野,民不聊生!就算一旦完成一統大業,難道不再擴張,覬覦漢朝和匈奴的疆土?如果繼續下去變成三大國龍爭虎鬥,不又將有無數生靈塗炭,滋生出如寡婦穀裏的許多寡婦?一將成名尚且萬骨枯,一王立國呢?
天王繼續說道:“至於以威服人,現在是以一派之威,‘金龍令’到處,比各國令符、節杖還有威信。以後立國以後,當是一國之威。那是諸位今後會看到的,本王將來立威立信,並不弱於秦國的商鞅。”
在場的匈奴人或許聽不懂,田明亮與常天慶等是知道的,“天王”暗寓的是商鞅(本名公孫鞅)遷木立信的典故。公孫鞅在秦國變法,考慮到變法令頒布以後,百姓不相信它是真的,因而無法推行。於是為取信於民,在首府櫟陽南市豎立一根三丈長的木杆,宣稱:誰要把它移置到北門,賞賜黃金二百兩。對這項告示,百姓覺得太離奇,所以沒有人去碰它。公孫鞅接著增加賞額,賞一千兩!有個人想,反正沒有什麼損失,就把它從南市拿到北門。公孫鞅言出如山,當真給了他一千兩。於是,下令變法,眾百姓俱皆相信。
常天慶此時也暗暗歎服:“這個‘天王’無論學識、口才,都是人中龍鳳,看來武功定然差不到哪裏去,要是沒有恁大野心,倒可以與他交個朋友的了。”常天慶自視甚高,幾乎沒有佩服的人,對“天王”動這般念頭,還是平生第一次。
“本王是個言必行、行必果的人,因此,眾部下才如此為朕效力,例如,本王捐出的重寶秦鼎現已在昆侖山上,作為昆侖派鎮山之寶。這‘日月玉卵’定要贈予‘武林第一人”想來諸位不會懷疑本王的承諾吧!”
常天慶心思一動,慢慢蹭近馮嫽身邊,用蟻音向馮嫽說道:“到時候馮姑娘可以選擇第三條路,如果不敵,便用龜息功”
馮嫽明白其意,點了點頭。
“天王”的聲音又在殿內響起:“還有第四點,必須有甲胄之貴,仆從服從於主人,士卒服從於將帥,臣僚服從於皇上。那主人並非都是平原君、信陵君等四君子,將帥也不都是孫武、孫臏,帝皇也不全是堯舜,隻因為他們有地位和權勢”說到此,他突然改變語調:“本王給諸位講一個故事。在一個大國裏,皇帝立下了太子,那太子仁慈敦厚,溫文謹慎,倘若讓他繼承帝位,定然是個愛民如子的好皇帝。可是老皇帝年邁昏庸,受小人、巫師的挑撥離間,漸漸不相信太子,還認為他有謀反之意,父子終於反目。太子因為害怕,又恐那些小人再進饞言,弄不好會身首異處,於是擁兵自衛。父子雙方激戰五天五夜,太子兵敗,逃出皇城,流落江湖。太子在江湖中遇到一位其父受冤屈而死的武林落難女子,兩人結成伉儷。這時,老皇帝已死,新太子八歲繼位。原太子以為前案了結,想回皇城認祖歸宗,夫人勸阻不住,隻好任他前去。你想既有新皇在位,那一班朝臣為維護自己的高官厚祿,誰會承認原太子,於是誣他假冒,打入監牢,判處極刑。他的夫人武功奇高,搶入皇城去劫法場,奈何她一是已身懷六甲,二是由於朝廷用了移花接木的巧計,令她援救不及,丈夫終於死在屠刀之下。故太子的夫人隻好再入江湖,生子育子,撫養長大,並誓與朝廷勢不兩立······”
這故事旁人聽不明白,田明亮與常天慶是懂的。常天慶吃驚地望著“天王”母子,見那中年女子眼中有盈盈淚珠,“天王”的聲調哽咽,仿佛說不下去。
“難、難道這人是故太子之子?”常天慶想:“將相本有種,怪道他自有一番神采和威儀。”
他的心思未落,“天王”的話音又起:“這故事匈奴人,如節律閣下、闡布閣下也許聽不明白,讓本王說得清楚一點吧。本王所說的老皇帝就是漢朝的漢武帝,本王所說的太子,就是本王的生身父親劉據。漢朝後來接位的是八歲的新太子劉弗陵,他的母親是鉤弋夫人。”
他這一說,不明白的人全都明白了。那未在側座上坐的中年婦女,就是故太子在江湖上成婚的夫人無疑了。
聽完了這個故事,眾人才知道這位“天王”是漢故太子劉據的兒子,他的身分那就貴為皇孫了。如果真是如此,以皇孫之尊,當這個“天王”或是大西域國王,原無不可。再說,曆朝曆代皇位繼承,充滿了陰謀、機詐和血腥,這裏麵不僅有天意與人為,偶與必然,更有機遇與權謀,誰能說得上那位皇子皇孫就注定是皇帝?隻有坐上寶座才算定論,而這天下又都認定成者王侯敗者賊,哪裏有更多的理由去說?
這回說話的是“天王”的母親,她緩緩言道:“方才天王的這番話,諸位或許有疑問。因為傳說中是故太子劉據逃出皇城後,流落到湖縣,消息走漏,自縊而死的。其實並非如此,在此殿中人,唯有崆峒山寨寨主連雲飛連大俠知悉內情。他曾與家父陽陵大俠朱安世同關於一監獄中,後隨太子劉據,就是老身的丈夫起兵,在城內經一番巷戰以後流落江湖的。他知道老身的丈夫未死,並知道老身與故太子結為了夫婦。”
連雲飛忙道:“不錯,這位就是在下好友朱安世膝下千金,朱武梅朱女俠,女俠所言,千真萬確。”
聽了朱武梅的名頭,常天慶又吃一驚,這朱武梅流落江湖,曾在一個山洞裏意外得到羽化了的前世高人的一本武學秘籍,她的武功高不可測。她調教出來的“天王”,當然是武林中的絕頂高手了,怪不得敢大言不慚“走三百招”之說。憑他常天慶這點功夫,能否走到三百招外,實在沒有多大把握。試想,如果她母子倆沒有一點真功夫,光用“迷幻散”,西域武林哪會臣服腳下!
但常天慶又想,我是漢臣,父親也是漢臣,自己還得宣帝知遇之恩,要我投降你“天王”,背叛漢朝,有失大節。可是,比武萬一勝不了,隻有投降一途,或者寧死不屈,被砍下腦袋算了,似乎再無什麼出路可走,這事該如何了結?
“好了,天王已將我們的秘密告訴給諸位,老身也言盡於此,知道了此中機密的人,自然不能讓他們逃出去,將機密泄露。現在諸位該抉擇了,或是投降,或是去死,或是僥幸來一試你們的武功。”
“天王”大聲宣布道:“願意作本王之臣的站到東廂去,願意去死的站到西廂去,不服氣想比試一下的站在原地不動!”這一下將要生死立判,每個人都顯得緊張不安,有的人額頭冷汗涔涔。這高山上本來天氣寒冷,夏日晨昏猶如冬季,站立良久,武功弱些的人猶如站在冰天雪地裏,渾身瑟瑟發抖。
沒有人往東廂去,聽得人群中有人冷哼一聲,緩步走向西廂。常天慶側目看去這人原來是他的義嫂周宛萍。
周宛萍此刻的心思極簡單,自己報仇無望,不如赴死算了。
“大嫂”常天慶關切地喊了一聲。
周宛萍回過頭來,淒楚地看了他一眼,悲聲說道:“兄弟若有幸活著出去,請照顧好為嫂的孩子。”
“大嫂放心!”常天慶嗓子發澀,心頭戚戚然滿不是滋味。其餘人一個未動,像田明亮、節律忽必裏等是有身分的人,怎能作逆子叛臣;而且就算怕死,心有所惑,在眾目睽睽之下,安敢作出被人輕視的舉動。餘下的人則是他們的下屬,他們是看自己的上司行事的,所以繼續默立,沒有舉步。
常天慶心想,像田大人當然不能有失大節,寡婦穀的人可不一樣,她們原是草莽綠林,而且中過天山魔宮的“迷幻散”,隻因為被他勸說過來,才跟公主西行。現在生死須臾,何必讓她們都去送死?不如勸她們歸順天山魔宮,暫且保得數條性命。此念一定,他走近孟穀主,悄悄說知自己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