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姆媽個×,麼板眼唼,叫老子白等一個上午!”
“狗娘養的,中國人辦事就是差勁!”
……
人們起先叫罵著,然後便蜂擁進站去。幾個農民打扮的鄉裏人手拿著車票,望著地下的幾大捆行李不知該何去何從。一個麵容憔悴的老者焦急地嘟囔著:“大老遠從東北趕回來,還指望回去給伢看病呢,這下完了!回又回不了,住又沒地方住……”雷成棟和雪兒靠在座椅上,你看我,我看你,相互苦笑。
“走撒,去退票吧,還傻愣著幹嘛。沒辦法,隻怪咱倆點子低,頭回出門就碰上這事兒。”雪兒不說這話尚可,一聽“點子低”,近來一直自認為“點子頗高”的雷成棟便不服這個氣了:“還出了鬼呢,至少應該再補一輛嘛!走走走,找他們領導去,好歹也得給咱們一個說法。”
說完這話,想起電影裏的秋菊,雷成棟先被自己的英勇行為感動了。
小雪望望他,說:“你又來了,有病吧?”
“有病吧?”是小雪的口頭禪。每逢遇到什麼一時找不到答案的問題或看不通的世態人情,她總是習慣性地以一句“像有病一樣地”來作結,然後便以為找到了答案,轉過頭去關注其它。譬如從報上看到某某大官放著現成的榮華寶貴不享卻偏去貪汙幾十幾百萬以至身敗名裂,其必擊掌大呼:“有病!”再如看到路上行人為雞毛蒜皮爭吵或電視上黑社會為了蠅頭小利動刀動槍,她也一定會三搖其頭,連稱“有病,病得不可救藥”。至於雷成棟身上的一些缺點,在她看來更是“病得不可理喻”。比如雷成棟的迂,不開化,都時常成為她“有病”的靶子,用至在鬥嘴中因無理取鬧而欲吃敗仗時,她也以一句“有病”來作為休戰的理由。至於這兩個字何時是本義何時是引伸義,估計她自己也因用得太多而說不清楚了。
同雪兒一樣,雷成棟也有一句口頭禪:“出了鬼”。有時也可隨意演化為“撞鬼”、“見鬼”、“搞鬼”等,大抵視情況和對象而定。雷成棟的口頭禪是在讀大學時跟一位漢川同學學的。剛開始的時候覺得那同學的“出了鬼了”說得特別逗哏,便鸚鵡學舌了幾句,沒想到這一下就象正常人學人口吃而終於變成口吃一樣,把一漢川同學的“出了鬼”硬是據為己有了。“出了鬼”在鄂南叫“撞倒鬼了”,在鄂北乃至更北則叫“見鬼”,都是同一個意思,但於雷成棟卻是另外一層意義。上大學時做實驗上班後寫文章或是平時修理個接線板呀之類的,若是遇到阻力,他強勁一來,對自己說一聲:“還出了鬼呢!”然後就是熬個通宵也要把問題搞定。所以,平時每當雷成棟一說“出了鬼了”,便意味著要同“誰”大幹一場了(不管這“誰”是人是鬼還是泛指任何事物),因而也必會招致雪兒“有病”的嘲諷。有時二人鬥起嘴來,情況又反過來了。雪兒憋著漢川腔學雷成棟說“出了鬼了”,雷成棟學雪兒說“有病吧”,然後二人相視一笑,恩仇盡泯。
但這回雷成棟的強勁又上來了,小雪的“有病”也不能阻擋他。進得站內,隻見亂哄哄的一群人圍住一個中年婦女等候簽字。那女人手沒歇著,嘴巴也沒閑著:“快快快,簽完字到六號窗口去退票。”
雷成棟奮力排開人群,舉起車票問:“站長,這二三十號人的,退了票到哪裏找車去呢?”
站長瞟他一眼,又把眼光收回到手中的車票上:“到後麵看看,看還有沒有車!趕下一班!”
雷成棟說:“這麼大的公司,怎麼事先也不聯係一下,說取消就給取消了?這多人白等一上午!時間損失怎麼算,工作誤了哪個負責?”
“先生啊,這臨時取消在我們這兒也是避免不了的。再說,這是對方公司未發車過來,我們也沒法控製。”中年婦女邊簽字邊回答,語氣生硬如殺人於無形的冰劍。
雷成棟不由得熱血上湧,頭也好象大了起來,聲音也不是自己的了:“你們這麼大個公司,怎麼能隨便臨時取消,把乘客不當回子事。這要在國外,早就被投訴了。”
對麵婦女眉毛一挑,朝他伸過手來:“先生您簽不簽不簽就算了回頭坐美國公司的班車去,咱中國就這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