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雷一個接一個的在茅棚頂上滾過,狂風呼嘯著卷過樹尖,暴雨如注擊打著小村莊。杯子,盆子,缽子,壇子,罐子,能夠用來盛接雨水的器具都尋出來了,屋裏的雨水仍比外麵還大,地上也流淌著雨水。父親小時經常給兄弟倆說的一個傳統對聯“晴天雞蛋鴨蛋鵝蛋,雨天盆子缽子罐子”就是這種瓦屋的真實寫照:晴天太陽光線從參差的瓦縫間漏下來,屋裏有大大小小的橢園形光影,便是“雞蛋”、“鴨蛋”、“鵝蛋”了;雨天雨水順著瓦縫流下,所有的“盆子”、“缽子”、“罐子”都拿出來接雨,丁丁當當、咕咕咚咚的聲音此起彼伏、響成一聲。每每想起這幅對聯,貧苦農家的樂天知命宛在目前,使雷成棟不能不佩服這民間的智慧。母親和姐姐匆匆忙忙的拿棉絮、尼龍布去堵屋頂上的破洞。灶房裏的雨水更大,鍋裏、灶裏都是積水,晚飯也燒不成了。成棟成林饑腸轆轆、膽顫心驚地擠在一起,守著明明滅滅的一星燭火,傾聽著屋外屋裏的風聲雨聲雷聲,一心隻盼這雨快些停歇。父親一直在外麵幫人守林場,家裏沒個男子漢真象天塌了一樣。這恐怖異常的山村雨夜情景,主宰了雷成棟對山村生活的記憶,使得以後他走在城市的街道裏,驀然回首時,山村隻剩下一片迷茫的雨殘更漏的淒涼景象,令他往往不寒而栗。就是這幅景象,堅定了他脫離山村走向城市的宏偉信念。
雨更大了,門外忽然傳來幾聲輕叩。姐姐慌忙過去開大門,一個人隨著風雨衝了進來。他轉身關上門,好象把風雨聲和一切的妖魔鬼怪及恐懼不安都關在了門外。
雷成棟看清是鄰居家的阿祥叔,從地上一躍而起,和雷成林象盼來了個大救星似的團團圍住了他。阿祥叔手裏提著半斤肉,交給滿臉愁容立在屋角的母親:“他嬸子,明天就要過端午節了,我到大隊小賣部稱了一斤肉,我們家就那兩人,也吃不完,就拿了點來了。”
母親扭捏了半天,方伸手接過,口裏說:“這怎麼行,這怎麼行?”
阿祥叔說:“鄉裏鄉親的,你說這話就見外了!”
姐姐從旁邊端過一把竹椅,用袖子揩去上麵的雨滴,輕聲說:“阿祥叔,您家坐!”
阿祥叔看了她一眼,說:“不坐了,我站一下就走。”他轉身在屋裏踱了一圈,自言自語的說:“這房子怎麼這麼漏了,天晴了得抓緊時間修葺一下了。”母親喃喃地站在牆角說:“是呀,他叔。我早兩天本想讓那個人修的,哪知這快這雨就來了!”“那個人”是母親對父親的稱呼,這麼多年,一直到老,她都稱父親為“那個人”,從來不好意思叫過名字。阿祥叔又摸了摸雷成棟的小手,蹲下身子對他說:“沒事的,上床好好睡個覺去,明天就出大太陽了,過節了呢!”雷成棟拚命地點頭。
阿祥叔走了。可他的到來仿佛給這淒涼的茅屋裏帶來了一道飽蘊著生機和力量的光芒。直到他離開,這光芒還在屋子裏蕩漾。大了以後,雷成棟才明白,這就是一個男人的力量,是永恒的男性的光芒。一家四口感激的送阿祥叔出了門,回轉身來,屋外的風聲雨聲似乎分外地小了。母親憔悴的臉上又恢複了自信和莊嚴。雷成棟和雷成林也活躍起來,纏在母親腳邊問:“媽,明天過節,吃什麼好東西?”
母親說:“這不有肉了嗎?明天就吃胡蘿卜燉肉,好久不曉肉味了呢!”
雷成林卻嚷嚷道:“我不吃肉,我要吃白麵饃饃,為什麼別人家不過節都有白麵饃饃吃,我們家過節都吃不成?”
母親一巴掌劈麵扇去:“別的東西不眼饞,這吃的喝的你倒是天天掛在心坎裏。你看成棟,從來不象你這樣。”
成林捂著臉不吭聲,一任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成棟忽然怯生生的對母親說:“媽,我也要吃白麵饃饃!”
母親一下子呆住了。怔了半天,她咬咬牙說:“好,咱明天也吃白麵饃,我明清早跟蔡家借幾兩白麵來,咱們好好的加餐!”她轉身走進灶房,“沙沙沙”,狠狠地涮洗著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