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神在聽。”她的嗓音變得低沉而嘶啞,帶著不容辯駁的威嚴。
我無法抗拒。那個故事被我封禁在記憶的暗角,可折磨未曾有片刻停歇。罪疚像酒,愈是避開天日,發酵得愈加醇厚猛烈。我猛然覺醒,潛意識玩弄了我,並非是對雪蓮的好奇驅使我踏入房間,而是釋放壓抑尋求解脫的內心需求。
“我來自關外,我是個工程師。”我試著調節氣息,穩定聲線。
我來自關外,我是個工程師。在我還沒有出生的1983年,一道長達84.6公裏,高2.8米的鐵絲網把深圳一分為二,從此,二線關內便是327.5平方公裏的經濟特區,關外成了1600平方公裏的蠻荒之地。據說設立這道關卡的目的在於緩解一線關的壓力,也就是深圳與香港之間27.5公裏的交界線,在1997年前港英當局統治香港時期,曾發生多次逃港偷渡潮。
柏林牆從未真正倒下。
被二線關鐵絲網和九大檢查站隔開的,不僅僅是人流和車流,還有法律、福利、稅收優惠、基礎建設和身份認同。關外成了深圳的“二奶”,盡管依靠臨近特區和土地充沛的優勢,吸引了大批勞動密集型低附加值企業入駐,但說起關外,深圳人的第一反應便如同好萊塢西部片裏的荒漠,貧窮、落後、道路永遠在施工、闖紅燈不用罰款、罪案頻發且警力不足。
但曆史總是驚人的相似,深圳也有西部大開發的一天。
2014年拆除二線關鐵絲網時遭受前所未有的阻力和抗議。關內居民認為這會帶來外來流動人員和犯罪,而關外人反應更加激烈,他們覺得以前你們為了發展特區拋棄了關外,現在經濟發展後勁不足了,遇到土地瓶頸了,就要開始榨取我們的資源,哄抬我們的房價和物價,變相地把低收入人群驅逐出去。年輕人們甚至打扮成印第安土著的模樣,把自己綁在鐵絲網上阻止拆除。
我所在的工廠,便是其中一家遭受衝擊的電子加工貿易企業。每年我們靠歐美、日本的增強現實裝備配件訂單賺取外彙,同時承受美元縮水和人民幣升值的巨大壓力,如果租金和人工成本再上漲,基本上就沒什麼賺頭。老板在廠裏開了大會,讓大家做好散夥的準備。
我是模具工程師,我想在臨走前幹一票大的,賺一筆快錢,像所有人想的那樣。
訂單客戶會發給我們未上市的新機型供開模具使用,由於嚴格的NDA(Non Disclosure Agreement)協議,機器裏的有源RFID標簽會發射433MHz射頻信號,通過專用空中接口協議與接收器通訊,若離開有效範圍則會自動預警,300秒預警期內如不歸位,則會開啟自毀裝置,同時,這家企業在國際市場上的信用宣告破產,列入黑名單,永不續用。
珠江三角洲地區到處都是高價收購原型機的買家,他們經驗豐富,手段刁鑽,當然,破解原型機能給這些山寨電子企業帶來數以千萬計的巨額利潤。這年頭,本分做生意不如黑心發橫財。
一切準備就緒。買家、訂金、交貨方式、逃跑路線,但我還需要一個幫手,一個吸引保安及眾人注意力好讓我趁機下手的誘餌。除了老鄉陳敢,我實在想不出更合適的人選。
我了解陳敢,那個靦腆愛笑的年輕人,他老婆剛生了第二個閨女,正在發愁大女兒上小學交讚助費的問題,沒有深圳戶口,隻能上教學質量低劣的外來工子弟學校。他經常看著女兒的照片,說不希望她重複自己的老路。我往他銀行帳戶裏打了一筆錢,不多不少正好夠付讚助費。
對於中國人來說,沒有比“為了孩子”更好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