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的時候,我不斷聽見敲碗的聲音,所有人的手都抖得拿不穩筷子。一個黑不溜秋的哥們兒把肉掉在了桌子上,被教官看見了。
“撿起來吃掉。”
那小黑哥也是個性情中人,他死死地瞪著教官,就是不動。
“你以為你們吃的從哪兒來,告訴你,你們不屬於軍隊正式編製,你們吃的每一粒米,每一塊肉,都是從正規軍的牙縫裏摳出來的,給我撿起來吃了!”
小黑哥也從牙縫裏迸出一句:“誰稀罕!”
嘩啦一聲,我麵前的桌子飛了,湯啊菜啊飯啊灑了我一身。
“那就都別吃。”教官掀完桌子,甩甩手走了。小黑哥由此一戰成名,得名“黑炮”。
第二天來了個唱紅臉的,片區裏的主管領導。他先給我們上了一堂政治課,從“碩鼠碩鼠,無食我黍”講起,縱橫幾千年,總結了鼠災對人民群眾生活生產的危害性,同時,又審時度勢,結合當前國內外經濟政治形勢,透徹分析了本次鼠患的特殊性與整治的必要性,最後高屋建瓴地提出期望,還是十二個字,“愛國擁軍偉大,滅鼠衛民光榮”。
我們吃了頓好飯,聽說了昨天發生的事後,領導對教官進行了嚴肅批評,指出“大學生是天之驕子,祖國未來的棟梁”,要“平等、文明、友好”地交流,要講究“技巧性”,不能“簡單粗暴,一棒打倒”。
隨後,領導和我們親切合影留念。其中有一張我記得最清楚,大家排成一行踢正步,領導牽著一根繩子,從我們腳尖上橫過,為了表示隊伍步伐齊整,每個人的腳尖都必須剛剛好點在繩子上。
那是我有生以來拍得最累的一張照片。
***
我們沿著水流的方向前進,教官是對的,萬物生長靠水源,途中我們發現了一些糞便和腳印,還有新鮮的血跡。這或許可以解釋探測器的問題,但又似乎沒那麼簡單。
天氣漸漸冷了,到處都是枯黃的落葉,風吹過會起一身雞皮。幸好我們被分在南方,不敢想象在零度以下露營是什麼滋味。每日戰報上形勢一片大好,有幾個片區的隊伍已經光榮退役了,他們被分配到一些國營企事業單位,幹著看起來還不錯的工作,至少給人有個盼頭。我沒發現熟人,隊友們也沒有。
教官舉起右拳,示意大家停下,又迅速地張開五指,這是放射性搜索的手勢。我選擇了一個方向突前。教官肯定“嗅”到了什麼,他總是說,戰場上靈敏的嗅覺比其他感官更重要,前麵的幾場戰役也證明了這一點。
戰役,我突然覺得很滑稽,如果這種毫無懸念貓抓老鼠式的屠殺也能稱為戰役的話,那像我這樣胸無大誌蠅營狗苟的慫人是否也能成為英雄。
前方有情況。
一團灰綠色的影子在樹叢中笨拙地挪動著。由於基因設計時突出了直立行走的特點,新鼠的奔跑能力遠低於它的親戚們,勉強與人類持平,我們曾經打趣幸好沒有把《貓和老鼠》裏的“傑瑞”作為藍本。
但這一隻新鼠是四肢著地的,腹部鼓脹得很厲害,這更限製了它的行動。莫非是……那個念頭在我腦子裏一閃而過,但隨即我看到了它身下的雄性性征。
五點方向。我報告教官。
這大半年來,我的廢話少了很多,甚至在需要說話的場合,我都覺得沒什麼可說的。
有隊友也發現了,拿著短矛就想上,我打了個手勢製止他。
它似乎想去什麼地方。
情形變得有點戲劇化,一群手持利器的男人,跟著一頭大腹便便的雄鼠,在沉默中緩慢移動。那雄鼠突然一個前撲,從斜坡上滾落,揚起一堆落葉,不見了。
幹!我們幾乎同時脫口而出,朝它消失的方向奔去。最快到達的哥們一個急刹車,高高地舉起雙手示意我們停住。當我看到他身後那一幕時,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
一個被落葉掩藏得很好的土坑,躺滿了數十隻腹部鼓脹的雄性新鼠,看上去大部分已經死亡,帶著來源不明的血跡,那隻剛剛歸隊的還喘著粗氣,腹部急促地起伏著。
“是傳染病嗎?”教官問,沒人回答。我又想起了豌豆,如果他在就好了。
噗。一把短矛不由分說紮進那隻新鼠苟延殘喘的腹部。是黑炮,他咧嘴笑著,把矛輕輕一拉,整個肚子就像西瓜般一分為二。
所有人都驚呆了。那頭雄鼠的腹腔裏,竟然蜷縮著十幾個未成型的幼鼠胚胎,粉粉嫩嫩像剛出籠的蝦餃般排列在腸子周圍,心理承受能力差的兄弟開始幹嘔起來。黑炮笑著舉起矛還想往裏搗。
“住手!”教官喝止了他,黑炮笑咧咧地舞著矛退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