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寄明信片吧。”她的笑把我揪回現實世界。
“啊?”
“讓我知道你還平安,不要小看它們,我見過……”她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帶著曼妙的弧度。
能擁有她的N分之一,對我來說,已經是種遙不可及的奢望。
***
他們在河畔發現了一些東西,巢,他們這麼叫它。
自雄鼠事件後,那場景一直像夢魘般在我眼前揮之不去,我時常感覺到許多閃爍的眼睛躲在暗處,觀察我們,研究我們,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我想我有點神經過敏了。
那是一些用樹枝和泥巴搭成的直徑約2米的圓形蓋子,不是建築,不是房屋,隻是些蓋子,我堅持這點。幾個物理係的學生蹲在地上,討論著樹枝交叉形成的受力結構,蓋子頂上糊著一層厚厚的葉子,似乎利用了植物蠟質表皮來防水,我注意到那些泥土的顏色和質地,並不同於河畔的泥沙。
這並不像鼠科動物的行為方式,也不同於他們的遠房親戚河狸。我能想象豌豆的口氣。
“我在Discovery裏見過類似的房屋,東非的一些原始部落。”一個哥們兒抬起頭,肯定地說。所有人都朝他投去異樣的眼光。
巢大概有十七八個,分散在河岸周圍,排列格局看不出有特別的規律。教官問:“能從這些估算出鼠群數量嗎。”黑炮很快地報出一個數。教官點點頭,我搖搖頭。
“有意見嗎。”黑炮挑釁地瞪著我。
“這沒有道理。”我蹲下,琢磨那些細小的足跡,從每個巢的出口,彎彎曲曲地伸向河水,又蔓延到其他的巢,像一幅含義不明的畫,“我的意思是,它們沒有農業,不過家庭生活,完全沒有必要花力氣造這樣一個東西,然後又舍棄掉。”
“哼。”黑炮冷笑了一聲,“你太把它們當人看了。”
我突然一怔,仿佛無數對目光猛地掠過我。黑炮說得沒錯,它們不是人,甚至不是老鼠,它們隻是被精心設計、製造出來的產品,而且是殘次品。
那些足跡有點怪異,其中有一行無論是深度或者步距都有別於其他,中間還帶著一道拖痕,更奇怪的是,這痕跡隻出現了一次,也就是說,它進去了,卻沒出來。我又觀察了其他幾個巢,也有相同的情形。
“這不是它們的營房。”我努力控製住顫抖的聲線,“這是它們的產房。”
“教官!那邊有情況!”一名隊員打著趔趄跑進來報告。
我記得大學裏有個體重250斤的女外教,有一節課講“Culture Shock”,也就是所謂的文化衝擊。她說,發展中國家的孩子,第一次看迪斯尼動畫片,第一次吃麥當勞肯德基,第一次聽搖滾樂,都可以算是文化衝擊。我回憶了一下,發現人生充滿了太多的文化衝擊,以至於完全不知道到底什麼被衝垮擊毀了。
這次,我似乎有點明白了。
我看見一棵樹,樹下壘著許多石頭,形狀和顏色似乎經過挑選,顯示出一種形式感,一種眼睛可以覺察出來的美感。樹上,掛著18隻雄性新鼠的屍體,從枝杈上長長短短地垂落,像一顆顆成熟飽滿的果實。
“怎麼死的?”教官問,兩名隊員正嚐試著把其中一具屍體挑下來。
“看地上。”我指了指腳下,鋪著一層均勻的白色細沙,無數細密的足跡圍繞著大樹,排列成同心圓的形狀,向外一圈圈蔓延開去。我想象著那個場麵,一定壯觀得有如國慶日的升旗禮。
“報告教官,屍體沒有外傷,需要解剖才能確定死因。”
教官擺擺手,他抬頭看著那棵樹,神情迷惘,眉頭緊蹙。我知道他和我想到了同一個詞。
“去你媽的母係氏族。”黑炮一腳踹在樹幹上,屍體像熟透的果子,簌簌掉落在地,砸出沉悶的聲響。
我猜他也被衝擊得不輕。
***
“現在都21世紀了好不好,我們都登月了好不好,讓我們用這些破銅爛鐵?”理了光頭的豌豆腦袋抹了油,更像一顆豌豆了,他第一個站起來抗議。
“對啊對啊,不是說國防現代化嗎,整點高科技的嘛。”我在一旁幫腔,營房裏讚同聲四起,鬧哄哄地像個課堂。
“立正!稍息!”每次應付這樣的場麵,教官都會出動這一招,也確實管用,“誰告訴我去年一年的軍費預算是多少?”
有人報出一個數,教官點點頭:“誰能告訴我咱們軍隊共有多少人?”
還是那個哥們,教官又點點頭:“大學生們,你們誰能算算人均能攤上多少錢?你們每年上學又要花掉多少錢?”
那哥們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