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科技!”教官突然拔高了嗓門,震得我耳膜嗡嗡直響,“就你們?筷子都捏不住,給你把槍不得把自己蛋蛋給崩了?高科技!你們也配?”
“收拾好自己的家夥,五分鍾後集合,行軍拉練,二十公裏,解散。”
一把伸縮式軍用矛,頂部可拆為匕首,一把鋸齒軍刀,一根行軍帶,一個指南針,還有防水火柴、壓縮幹糧、軍用水壺等其他有的沒的,這就是我們所有的裝備。當然,教官有調用其他裝備物資的權力,但似乎,他對我們並沒有十足的信心。
也許是為了印證他的話,一場拉練下來,就有三名隊員受傷,其中一個哥們,因為一屁股坐到軍刀柄上,成為第一名因傷退役的隊員。我相信他不是故意的,那難度實在太大了。
六周的高強度訓練之後,我們迎來了第一場戰役。
從大多數人的眼神裏,我看到的是惴惴不安,豌豆失眠了,每天晚上在床上輾轉反側,把木板床壓得咿呀怪響。我逐漸習慣了這種沒有電視,沒有網絡,也沒有7-11的生活,但每當想到要把手中這杆碳纖維的利矛,送進一具有血有肉的溫熱身體,哪怕隻是一隻老鼠,我都不免心生怯意。
但也有例外。
每天但凡路過拚刺場,就能看見揮汗如雨的黑炮,他自動自覺地給自己加量,還隨身帶著塊小磨石,逮著功夫就霍霍地磨起軍刀。聽認識他的人說,學校裏的黑炮,是個特別內向老實的孩子,還常被同學欺負,可現在的他,完全變了一個人,眼睛裏射出的光,活像個嗜血好戰的屠夫。
或許真的有人是為戰場而生。
第一場戰役從開始到結束總共耗時6分14秒。
教官帶領我們包圍了一個小樹林,然後做了個衝鋒的手勢。黑炮揮著長矛,率一群人殺了進去。我和豌豆對視一眼,默契地跟在隊伍的最後,緩慢前行。等我們到達交戰地點時,剩下的隻有一堆殘缺的肢體和血跡。據說黑炮一個人就捅死八隻,可從他臉上卻看不到一絲興奮或喜悅,反而有一種類似慚愧的神情罩在眉間。他挑走了一隻還算完整的屍體。
教官開了戰後總結大會,表揚了黑炮,也批評了一小撮消極怠戰的同學,末了,他說:“好日子到頭了,大家做好心理準備。我們要開始行軍作戰了。”
黑炮剝下了新鼠的皮作為戰利品,可是沒有鞣製,也沒有防腐,那張皮很快變得又硬又臭,還長了蛆。終於有一天,他的室友趁他不在時,把皮給燒了。
***
士氣低落到極點。
說不上哪方麵造成的打擊更大些。是新鼠的生殖能力突破了閾值,子子孫孫千秋萬代,隊伍凱旋榮歸遙遙無期呢,還是這些齧齒類竟然表現出智力的跡象,也懂得社會分工,甚至,宗教崇拜。
像人一樣,所有的人都這麼想,但所有的人都小心翼翼地避開這個說法。
我看到教官眼中的失望,我猜在他心裏,肯定有那麼一段時間,把我們看作真正的、新生的熱血戰士,而不是剛入伍時那群吊兒郎當愚蠢無知的小屁孩。但隻在一夜間,我們又回到了過去。
黑炮努力煽動誌同道合的人組成一支急行軍,快速切入鼠穴,殺它個措手不及,潛台詞是:有人拖了隊伍的後腿。我的疑心病愈發嚴重,每天晚上睡不踏實,總感覺有眼睛從密林深處盯著我,一有風吹草動,都仿佛竊竊私語,鬧得我心煩意躁。
終於有一晚,我放棄了徒勞的努力,爬出營篷。
初冬的星空,在樹梢的勾勒下顯得格外透徹,仿佛可以一眼望穿無限遠的宇宙深處,蟲嘶葉寂,在這他鄉的戰場,一陣莫名的憂傷猛地攫住我的胸口,讓我艱於呼吸,這或許就是所謂的孤獨感。
唰。這種感覺瞬間被打碎了,我幾乎直覺般地轉過身,一隻新鼠雙腿直立,在五米開外的樹叢邊盯著我,仿佛另一個思鄉而失眠的戰士。
我貓下腰,它居然也俯下身子,我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它,手悄悄地從靴邊掏出軍刀,就在這一刹那,它的眼神變了,扭過身,不緊不慢地消失在樹叢裏。我緊握軍刀,跟了上去。
按照對新鼠運動能力的了解,我完全可以在三十秒內追上並手刃了它,但今晚似乎有點奇怪。那隻新鼠總在咫尺之遙,但卻怎麼也追不上,它還不時回頭,似乎在看我趕上沒有,這更加激怒了我。
空氣裏飄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甜氣,像是落葉腐爛的味道,我喘著粗氣,在一塊林中空地停下。我懷疑多日失眠拉低了耐力水平,不僅如此,眼簾沉得像塊濕抹布,四周的樹木搖晃著旋轉著,在星空下反射著奇異的眩光。
豌豆走了出來,戴著他那副本應該在千裏之外的黑框眼鏡,身上好好的,沒有樹枝穿過的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