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隔天下午發了一筆獎金!
安馨臉上露出鮮有的笑容。當一個人因為發工錢而滿腔熱情的時候,通常就是那幅淺顯易足的嘴臉,安馨也開始有那種嘴臉了,隻是不好意思急吼吼地表現出來。
雖然有了錢,也不夠做多少大事。但是有了錢,至少可以每天都買兩個好吃的芝士蛋糕慰勞自己,不必怕肥,就讓肥肉堆積到某種嚇人的程度,實在嚇壞了別人再減肥不遲。
安馨就這樣暫時性地活在了人類對有點錢的滿足中,仿佛是對的。
所有前期的麻煩並不代表後續接踵的痛苦。
工作久的人都會慢慢滋生一種惰性,就像曬著太陽的老太婆,隻要活得還有點溫度,就這樣曬下去吧,直到夕陽西沉。
還有誰願意在每月有穩定收入的前提下,繼續招惹太費腦筋的事做,編程隻能在一段光陰中從安馨的世界悄悄地隱退。她暫時沒有功夫去理它們了,理那些煩人的代碼隻會讓人感覺生活有難度。而生活裏,在公司裏,總會有人告誡她,什麼才是一個女人應該擺在第一位的,就比如愛情。
15.
安馨明年就要二十五,仍然沒有在好好戀愛。快要變成大齡女青年了,在某些人眼裏像是“快賣不出好價錢”。她咬牙切齒地想起水水的戀愛婚姻,像是最純粹的愛,最般配的世間真情。就像一部絕佳的現代版電影。
安馨也想在自己的人生裏有好電影上演,她把好日子設定在29歲前。當“3”字歲打頭時,她就該坐在沙發上吃自己做的水果色拉,或是寫一篇匈牙利溫泉的報道。
安馨咬著帶葡萄仁的麵包,吃掉了表皮,把下麵的全扔掉。
打開了電腦,耳邊傳來極其動聽的水晶色音樂,是豎琴的音質。安馨很喜愛那樣的流動聲,仿佛背景來自海邊,也許是加勒比海。她很想去加勒比海看一看,很多人都沒有機會去,而人生遲早會消亡。她應該抓緊時間實現這個想法。
很好聽的音樂,一輩子都要珍藏。於是此刻就該是快樂的,沒什麼好遺憾。琴聲繼續悅入心肺,安馨輕輕合上眼,接受著安寧,接受音樂的洗禮。
明天她要和爸爸出去買書,因為書會很多很重,所以需要他幫忙。於是,生活應該是相當滿足。
16.
辦公室裏的跳舞蘭已經凋落了一大片。其實每天都在掉。一掉就是一群十八世紀的貴婦人死掉一樣。於是安馨捧著一手的“貴婦人”給戎科長看,科長就會意味深長地說:“沒辦法啊,時間到了,總要壽終正寢的。”
辦公室的花換成了鶴望蘭,一種形象性很強的花,一開始安馨還以是孔雀花。
換掉花的第三天,安馨就把頭發染成酒紅色,那是很美好的顏色,朋友們看到都很喜歡,安馨也更加高興。
人生繼續著現實,安馨打算過一個月就去畫油畫,用最濃重的色彩,去塗抹,去發狂般地幻想。因為安馨要嚐試真正新的開始,並以此做為日後跳槽前最佳伏筆。
安馨是這樣愛畫的,安馨想要回到那時還在上小學的日子。安馨記得如果要寫生畫學校一景,她總會選高高的地方做觀察點。那時學校建有一個小型的冒險者樂園,安馨第一個想要嚐試穿越過一圈圈細長的空中走道,走出來後,就坐在那裏高瞻遠矚式地俯瞰全校。是的,她從來都不怕冒險。小時候,她就不膽小。但她仍被保護著,被一個家庭保護著,更被這個家庭的“首腦”保護著。那個首腦就是安馨的奶奶,奶奶特別厲害,年輕時是當地有名的美人潑婦,可是安馨知道奶奶是善良的,隻有為孩孫們遭受到冤枉時才“伸張正義”。安馨的性格就像奶奶一樣直爽,往往不願被小事壓折得透不過氣。但在這世界生存並不像畫圖一樣隨心所欲。長大了更沒時間畫畫,最多也是塗塗鴉。
最後,安馨找不到附近的好地方學油畫,隻好挑了一家路線近的琴行去學琴。
晚上7點,安馨按預約時間來到琴行。從這天起安馨就要學習古箏演奏,那可是一種相當民族化的動人樂器。她的外表看來挺適合撥弄這樂器,當然別人不會知道她曾是理科全才,計算機世界未來的女英雄。
坐在箏前,安馨有種下班釋放後的舒適。已經有一個小孩子在角落處彈琴了,那琴音竟悠揚極致,安馨歡喜著走近看。在學生還旁立著一位娟秀清麗的女子,半俯著身傾聽。安馨當即猜想那一定就是老師了,這麼古雅的樂器,該是有這樣美麗動人的老師來教。後來知道這真的是老師,老師有一副極清亮的好嗓子,每當學生彈奏樂譜時,她都會同時和唱,每一個音符都清脆明了,如百靈。跟這樣的老師在一起,安馨真要為淺薄的樂感感到羞愧。
老師見安馨來了,就和藹地教安馨帶上玳瑁指夾,安馨所幸自己是剪了手指甲的,沒有留出長長的不幹淨樣子。
安馨的古箏第一課就要開始。
看著老師熟悉地在綠弦和白弦間撥弄,那動作已經刻意放慢。但安馨看來已如霧裏招式目不暇接。
“下麵你來試試。”老師說。
“我?可以嗎?”安馨想,大概馬上就要出醜了。
果然,手指忘了老師剛開始囑咐過的手型,顯得淩亂,更不清楚為什麼這個指尖要撥那條弦,而這條弦又代表了哪個音?古箏不同於鋼琴,它要四根手指纖巧的配合,安馨懷疑自己是否正在製造嘈音。
老師極耐心地讓安馨從基本的兩根綠弦間撥奏起,然後再一根一根地往上升,一直彈到最低音,再倒順著一路往下到最高音,那兩根最細的高音,真是如發線一般精細。
看來安馨喜歡彈高音,喜歡一切纖細的東西。安馨不喜歡把手指放到最上麵那兩根最粗的低音弦,老是發出沉悶的聲響,仿佛要跟誰過不去。
老師讓安馨自己多練習,然後走開去輔導別的學生。
陸陸續續地,有更多學生進來。她們各自找到自己的座位,開始練習。安馨真是羨慕她們一彈奏起來就能把古箏的韻味發揮到極限,熟練果然是美妙的基礎。當有一個學生毫不誇張地表現出高山流水的情致時,聽得安馨簡直要入迷跌進去,心裏不停地直拍手。
老師走回來,看安馨練習的成果,安馨立刻像模像樣地操練起來。生疏總會有,說不定手指頭已經撥出不協調的音來擾人耳目。不過老師很慈善,不怪罪安馨,反而鼓勵她,說彈得蠻好,繼續努力。
稍做喘息之後,安馨低頭見自己手指上那一個個用白膠布包起來的彈箏指夾都是琥珀色的,真是好看哪,又是一陣異常歡喜。
放眼四瞧,老師已在輔導另一名學生,這次她在親自彈奏了一段樂曲。真正是曼妙不可言表!那右手竟是那般靈活起伏,帶著感情碰觸著每根靈動的琴弦,上身也配合著輕輕前後搖曳,是再適合不過那古箏情韻的。
最後下課連離去都變得很不舍,好聽的琴音仿佛印在了琴行每一塊牆角裏,安馨想賴在那裏不走了。
17.
大概就是從練古箏開始,安馨變得開始像淑女了,也變得討科長喜愛了。而埋藏在心裏很久的對現實不滿的傷痕也開始撕裂和更深入。
她不想把這寶貴的八小時全都用在發鞋子發手套發汽水的事情上,絕不能!她越是享受藝術就越無法忍受工作中的種種苦楚。藝術又讓她再度捧起了編程書,她在藝術裏找回了自我,明確了自己最愛的是什麼。既然知道了就該去勇敢追求,放棄是可恥的!她不想讓自己的人生蒙羞。
戎科長懂得她的煩惱,知道她每天來上班隻是帶著一個身體軀殼來,而心每天都是在淋傷口。目睹著一些小人怎麼當麵誣蔑她,而她什麼也不能反抗,因為她是一個小人物。而她是個有才華的孩子,眼睛裏閃著智慧的光。
安馨不想再等待下去,她知道有機會隻要輕輕跳出去,那問題就能迎刃而解的。雖然哪裏都一樣,但總有一個地方不一樣,是屬於安馨的。
18.
血紅的太陽掛在天邊,讓人失去聯想的渴望。每一次走在行屍走肉的黃昏,美美地看見這一輪落日,那樣一層層的鮮桔紅,漸漸地泛濫開來,安馨都會變得眼神迷戀。
六月深入人心地逼來,安馨的身體看起來更單薄,依然顯得純真。本以為這樣足可以瞞過世人的眼珠,讓大家都可以安心地相處,結果世人卻給她慘淡的現實來警告她失敗的本質。
安馨得不到認可,最多被當成一台打字快的活人機器。戎科長說安馨還不夠獨當一麵,可是安馨想這話有錯誤,明明自己可以扮演很多角色,怎麼大家就不能發現,還是發現了才更危險?
戎科長把安馨當成一個很奇怪的女孩,會編出遊戲的程序,認真起來又能畫些線條迷離的漫畫用在FLASH中,還學會了古箏……但科長沒有被安馨的所有天賦折倒。這世界上,精英何其多,科長當然不會被眼前的這一個女孩折服,歲月自會有它匠心獨運的見證。
19.
梅雨天裏,安馨睡得很多,從星期六到星期日,仿佛從不曾在夢中間斷。也許有些渾渾噩噩,卻也充沛。安馨的感官在漸漸打開,就像一隻初醒的小鳥,需要一段過程才能夠更跳躍。
那架長長的古箏仍舊擺在那裏,那塊原來是放掛衣架和床頭櫃的地方,安馨有時會很認真去彈撥,安馨發現自己愛那種聲音,而且愈發不可自製。這總歸算是好事,但更不愛出門了。這不能怪是六月天的關係,是安馨的心變得不願靠近熱鬧了。起來,還是看書,看編程的書,看到心裏去。又有了新感覺,好像可以優化昨天的代碼,這是進步,是令她唯一狂喜的緣由。
星期天,安馨瘋狂地打噴嚏。感冒不過是個症狀。大家全都退避三舍。
中午跑去吃肉串,吃冷麵。兩個小時後,安馨又打算吃半個西瓜。人生這樣看來多美好,分析不出什麼憂傷。
20.
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離開這家公司,安馨一發狠都不想去扳手指算,但應該快了。安馨早上才明白一個道理,原來這世間的確有些事不在掌控中。它一旦想要發生,卻幾乎是奪走眨眼的刹那間。
安馨聽到電台裏的一個男人在說,演戲就是人演人,演另一個人,不是自己,也或許正巧是自己。安馨聽得入迷,安馨需要演戲。公司是最好的舞台,可安馨始終沒有演好自己,也沒有討好別人。
安馨的心在膨脹,一定要盡快結束這場故事。已經沒有故事可發生。
沒有什麼感慨,沒有什麼新鮮,這年7月22日,安馨順利辭職離開公司,隻比預料的晚一點點,但是終究還是個好時候。沒有喧鬧的告別,隻是把該還該留的東西都作好了穩妥安排,所以離開是簡潔的適度的。她愛大家,臨走時笑得特別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