駝隊行進著,塔克拉野羊不住地回頭觀望,似乎在等待,似乎要將這悲壯的行程並入駝隊的征程。
哎!我們塔克拉野羊,驚恐的生靈,沒有利牙,天性良善,除了物競天擇中練出來的四條飛快挪動的腿,除了逃遁以外還有什麼呢,既不會聯手防禦,又不會編隊進攻,逃是求生的惟一法寶,逃哇!逃哇!
······逃哇!逃哇!
那是誰在喊?
往哪兒逃?往哪兒逃!?
“打打打!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右派分子全打垮!
歌聲多麼雄壯有力。
喊聲震耳欲聾。
[“說!為什麼反對蘇聯老大哥?”
“我從不反對蘇聯老大哥!”
“說蘇聯老大哥壞話的是誰?”
“我沒有說過蘇聯老大哥的壞話,隻是實事求是······”
“實事求是?說蘇聯老大哥肅反殺了好人的是不是你?”
“不是那樣說的,蘇聯三十年代······”
“我再一次提醒你,是蘇聯老大哥!”
“蘇聯老大哥三十年代肅反殺了一些無辜者。是一些,不是全部。”
“三十年代蘇聯老大哥是誰領導的?”
“斯大林!”
“我還要提醒你,是偉大革命導師斯大林!”
“是的!是偉大革命導師斯大林······”
“偉大革命導師斯大林領導的肅反運動會錯嗎?”
“我在蘇聯······老大哥那裏學習過,是伏龍芝軍事學院的一些同學告訴我的,他們的軍長、師長在戰爭期間不是死於敵人之手,而是······”
“夠了,夠了!反動的宣傳,一派右派言論,好了!你可以走了。”]
逃吧!逃吧!
往哪兒逃?往哪兒逃?!
我趙翔鶴為什麼要逃?我不反黨,不反人民,我不過是講了幾句真話,我是黨培養出來的氣象人才,是黨的兒女,愛都愛不過來,怎麼會······
實在想不到平時的閑談,那絮語碎言會變成······
沒有勇猛的天性,馴順慣了,鮮花鋪地的季節裏襲來的暴風雨,總是那麼容易得手,不會聯手防禦,不會讓你聯手防禦;不會編隊進攻,不會讓你編隊進攻······
塔克拉野羊被穿插、分割、包圍成小群體。
這一個又一個孤立的小群體,被驅入了龐大的群體。群體西移,周圍是得得的馬蹄、冰冷的刺刀寒光。
逃吧!逃吧!
往哪兒逃?往哪兒逃?!
盡管死神在大漠邊緣遊蕩著發出獰笑,盡管西行的路上那骨骸骷髏催起人驚恐的默想流放,那為大家時時驚懼的東西,迫臨人們忍受這痛苦,如同塔克拉野羊要忍受亞細亞狼的追逐希望,生命的希望就像大漠上的紅柳叢,就像銜沙山的脊背遁去的落日,還能在另外一片土地照耀著人們創造一個新的春天,像塔克拉野羊一樣,渴求著春天的人們為著生存作出過無數次奔跑。不同的是塔克拉野羊躲避的是亞細亞狼群,那狡猾、凶狠的歧足蘇丹的子民,而他們卻要與大自然、與同類在兩條不同戰線上抗爭死神在他們的周圍徘徊,無處不在正是畏懼裏生出的某種勇氣,使得他們不顧一切,從而也忘記死神的威脅他曾多麼希望自己生出一雙天馬的羽翮,飛翔起來擺脫這羅網的羈絆,把那個顛倒、扭曲、起皺的世界犁翻過來,把烤過的、燒過的、焦糊的大地淹泡在往事的泥漿中,埋在深深的地下,世界來自於混沌,當它激揚不清的時候,應當還以混沌,讓湮滅的世界重新長出幼苗,重新收割、紡紗、織布、開礦、煉鐵固然,那是做不完的美好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