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冰了。渥巴錫汗王設置在宮殿前的鐵缸中結了一層厚冰,於是他牽上駿馬連宿衛軍都沒有帶一個,就往額濟勒河岸邊趕。
沒有什麼比盼望著北風勁吹,天降大雪更令渥巴錫汗王心情迫切的了。他幾乎天天要聽來自額濟勒河的探報。
站在河岸上,他看見了寬闊的河灘上白花花一片,那不是冰雪,那是霜堿。遠處陰沉沉的天穹籠罩著那條黑蟒似的大河,那氣勢雄渾磅礴的額濟勒河依然故我,低聲嗚咽著流向南方,那旋轉的足以吞沒整個軍團的黑色漩渦,那一朵朵瘮人的白色的浪花仿佛山一樣地壓向岸邊。
“沒有上凍······”渥巴錫汗王哺喃地說,不知有多失望。
額濟勒河不上凍,對岸的土爾扈特汗國部眾就不能過河來與汗王會合,或許青壯年可以冒險橫渡額濟勒河,但老弱婦孺又都怎麼辦?牛羊牲畜又怎麼辦?隻能推遲,隻能等待。
夜長夢多,真是夜長夢多。
彼得堡終究察覺了我們汗國的動向。俄國女皇葉卡特琳娜二世故伎重演,讓渥巴錫汗王將王子送往宮廷。比三十多年前更為惡毒的是不光要把土爾扈特汗國的儲君送往彼得堡,而且要把大臣們的子女一起送往彼得堡。名義上是送進貴族學校培養,實質是作為人質居留在彼得堡,隻要土爾扈特汗國的人馬敢於東歸,那麼這些子弟必死無疑。
[人質!自己不也當過人質嗎?
人質的含義是什麼?
是扔入牢籠,是籠中的兔子,有草吃,卻不能奔跑;是籠中的鷹,有遮蔽卻沒有飛翔的自由。
比起王子來自己似乎還算是幸運的,皮匠“大”隻是發瘋似的毒打了自己一頓,他把對母親的氣全都撒在了自己身上,然而,打完卻又號啕著用大嘴舔去傷口的血潰。
畢竟喚了他十幾年“大”,畢竟一個鍋裏摸了十幾年勺子。他雖是雄性的主宰,愛用奴役來表達他的愛,那是隻求索取的愛,盡管貪婪、殘暴,霹靂火一般的暴躁,卻無法克服那無聲的沉默,那是足以把一切浸泡成爛泥的沉默。
女人的韌性,沉默中的反抗,常常使他像狼一樣幹嗥,如同亞細亞狼一樣。但嘶聲的怒嗥奈何不了渺遠的朗月,溶溶月色總是照著夾著尾巴的狼群,無精打采地遁去。
“大”,那個被自己叫了十幾年的“大”,是母親教導出來的。
“他是你大!”“叫他大!”
母親重複的教誨,十次、百次、千次,他便成了自己的“大”。仿佛覺得惟有他才是自己真正的父親。一次次地重複,一次次地呼喚,這種信念便一日比一日堅定。
然而,正是這種最親切的欺騙,才導致心靈最深的創傷。記得自己從小並不是逆來順受的孩子,是當人質的歲月,是皮匠“大”的皮鞭,警示強權的存在。皮匠“大”一次次抽打母親,那是強權劃下的規範,母親的逃跑和皮匠大的皮鞭,同時在他心靈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影響,在他血管裏留下了不同的東西逃避和守規。這都是求生的本能,逃避能求生,守規也能求生。然而逃避是有危險的。此後的歲月都沒有能逃脫得了這人生模式。] .
壞消息一個接一個。 .
額濟勒哥薩克軍(該軍全係哥薩克)從杜博卡夫向瑪怒托海一帶移防。是偶然巧合還是葉卡特琳娜二世在調兵遣將。
無論是巧合還是有意調動,再也不能等待下去了。渥巴錫汗王再一次召集紮爾固會議,決定十天內起事。也即等到第十天1771年1月5日,不論額濟勒河上凍與否,對岸的兄弟能否過河,河南岸的土爾扈特汗國臣民都準備按時起程。因為,再不走,東歸便會變成永久的夢想,就會化為泡影,權衡利弊,孰輕孰重,渥巴錫汗王作了最後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