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空墓之謎
“王爺?王爺讓術士造墓?”崔元之還是有些懷疑。
“王侯將相,往往對身後陰宅極為重視,而會看風水的大師更是受到他們的青睞。”袁度指著那兩根石筍道,“這其中所有的過程,李自然都刻在了這兩根石筍上麵,不過用的是蚩尤族的蝌蚪文字,就是要讓人看得識不得。若不是今日我來此,恐怕這個秘密永遠沒人知道了,待我再看下去。”他細細看完了一根石筍,又跑過去看另外一根,一麵看,一麵連連點頭,麵露喜色,一直看到最後,方點頭道:“這墓雖說是為寧王所建,但葬的卻不是寧王,倒與剛才那李自然有些關係。
崔元之朝西望去,正對著那條山穀,笑道,“既然是王爺修的墓,裏麵定有不少好東西,要不我們再去探探?”
袁度想了一會兒,搖頭道:“算了算了,我們又不是潛龍門的人,去那陰氣重的地方幹嗎?要進這墓的是別人的事,我們還是快走為妙。”
崔元之見袁度要走,隻得將那好奇心按捺下,按照祝飛雪所說,往西而走,但山中多歧路,兜了一陣後,竟迷失了方向,亂走了半日,也沒見到祝飛雪所說的那個村子,眼見金烏西墜,天就要黑了。袁度心裏也是十分著急,幸好此時遠處隱約現出一方村落,他指著那邊道:“此地有人居住,我們且去借宿一晚罷,也好打探下山的道路。”崔元之早已是口幹舌燥,腹內饑餓,見到有村子,就好像黑夜裏閃出了一絲光亮一般,腳下也生出了許多力氣來。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村中,隻見那村子不甚大,是山中的一塊小穀地,兩端高,中間平,再加上穀地本身狹窄,因此整個村子就像是一艘大船一般。袁度四處觀望了一陣,連連點頭道:“此等布局,大有深意,應是高人所為。”崔元之卻不管什麼風水格局,他來到離他們最近的那戶人家,隻見磚石壘牆,荊棘苫蓋,周圍一圈籬笆,柴扉緊閉,屋內卻有燈光閃現。崔元之推開柴門,走到屋前便敲起門來,擂了許久,方見一個老者慢吞吞地啞聲問道:“是什麼人在敲門啊。”
“老丈,”袁度叫道,“我們是過路的,在山裏迷了路,想在您這兒借宿一晚上,明早就走。”
“吱呀”一聲,那老頭將木板門隙開了一小縫,露出半邊臉,用昏花的老眼仔細打量了一下袁度與崔元之的穿著打扮,見兩人雖然衣衫上沾了許多泥灰,顯得十分邋遢,但麵相倒是很和氣,不像是壞人模樣,又盤問了他們的姓名,才放心地開了門,讓兩人進來。
兩人走入屋中,見桌上一盞油燈,放著幾盤木耳、香菇之類的素菜,還有一碗薄粥,看來這便是村民平日裏的晚飯了。崔元之不見則已,一見到那碗粥,腹內頓時嘰裏咕嚕亂叫起來。這幾日他一直吃的是幹糧,滋味與口感怎能比得上眼前這碗稀薄的粥,對他來說,這碗粥不啻為山珍海味一般。他也不敢造次,隻能用眼睛不斷地去瞟,聊以慰藉自己的饑腸。
袁度先朝老人道了謝,然後道:“不知道老丈正在用晚飯,我們倒是來的唐突了。”那老頭搖搖手道:“不妨事兒,你們想來也沒吃,要是不嫌棄咱山裏的飯菜,那就一起吃吧。”說完便又去拿了兩副碗筷,都添上了薄粥。
崔元之也道了謝,捧起碗便吃,如風卷殘雲一般。老人看到他的吃相,不覺莞爾,笑道:“這位小兄弟可真餓狠了,吃慢點,小心噎著,不夠我灶頭上還有呢。”崔元之口中盛滿了粥水,隻得點頭示謝。
袁度卻慢條斯理地吃了一碗便放下了,問那老人道:“多謝老丈,敢問貴姓?此處可是祝家村?”那老人答道:“什麼貴不貴的,山裏人一個罷了,我姓謝。這兒叫做嶂山村。”崔元之插口道:“那這兒的山就叫嶂山了?”
老人點頭道:“正是。這兒叫大嶂山,方圓幾百裏,過了山便是安徽地界了。兩位要到祝家村的話,那就走錯路了,祝家村在山北,離這兒還有四十多裏地呢。”
“還有四十多裏地?!”崔元之腳直發軟,頭也開始發暈了起來。
“嶂山?”袁度卻低聲自言自語道,“好像在哪兒聽過這個名字。”
“我們嶂山村在山頂上,北麵那做高峰就是擂鼓尖,是大嶂山裏第一高,你們想必是從那兒過來的吧?”老人問道。
崔元之在山中轉得久了,也不知道他們是從哪裏下來的,隻胡亂點了點頭。老人又道:“我的屋子在村子最北麵,你們若是從擂鼓尖下來,第一間便是我家了。我家很好認的,門口不遠就有一口井……”
袁度忽然道:“村北有口井?那村南是不是有個祠堂或家廟之類的?”
“袁先生以前來過我們村麼?怎麼知道得那麼清楚?”老人疑惑地問道。
袁度搖了搖頭,繼續問道:“那中央呢?村中央是什麼?”
“村中央有一個戲台,每年村裏都會請山下的戲班來唱戲。”老人答道,一麵望著崔元之,目光中充滿詢問之意。
崔元之也不知道袁度的意思,隻覺得袁度有些古怪,似乎發現了什麼。袁度忽地站了起來,在屋裏兜了兩圈,然後道:“老丈能否帶我去村子的各處看看?”
“好啊,不過現在天已黑,看也看不出什麼來。”老人指著窗外道。
袁度看看窗外,一片漆黑,大概是初一初二,天上連月亮都沒有,他對老人說道:“不妨事,老丈可有燈籠,借我一用便可。”
老人進裏屋拿出一個燈籠,點著了蠟燭,開了門說道:“那就請兩位跟我來吧。”三人先來到離老人家不遠的那口井邊,袁度仔細摸了井眉與井欄,又提燈籠四下照了一回。然後便轉向村東而來,東口卻無甚特別,隻有一株古鬆,亭亭如蓋,遮蔽極大,想必到了夏天其他定有許多村民納涼休憩。三人又來到村南的三姓堂,原來此村之祖是三位結義兄弟,分別姓餘、汪與謝,於寧王之亂後遷徙於此,逐漸繁衍為一個村落,這座三姓堂便是村中的祠堂,三家共用。袁度因外姓,不得入內,隻得在外麵細細看了一會兒。村西便是臨著絕壁,用石板壘砌成護欄,豎有一丈多高合抱粗細的銅柱一根,上鐫銘文五十五字:“正德己卯,宸濠叛,稱兵向闕。天王赫怒,爰整六師臨討,遂俘宸濠以歸。盡誅其逆,遂奪其藩。神器有歸,孰敢窺竊。載勒銅標,永鎮江西。臣王守仁。”
袁度將銅標上的銘文向崔元之說了,崔元之想了一會兒道:“又是寧王,會不會和那座墓有關係呢?”
“墓?怎麼這幾日外麵來的人都在說什麼墓。”老人說道,“這山裏據傳倒是有座墓,可是誰也不知道在哪裏。”
“還有誰來過這個村子?”崔元之好奇地問道,“是不是一位白衣姑娘?”
“那倒沒有。聽村東的餘三娘說,昨天晚上,來了四五個漢子,就借宿在她家中。餘三娘就聽得他們在說什麼墓,還說什麼潛龍。我們這裏隻有一條臥龍溝,哪來的潛龍。那幾個人今天一早就走了,也不知道是什麼來頭。”
“潛龍門!”崔元之悄悄對袁度說道,“他們也盯上了。”
“不奇怪。”袁度道,“他們一向是無寶不落,那墓中一定有什麼好東西,所以才會讓他們如此覬覦。我們也不要管,明日就下山去便是了。”
“那你還來勘測,明明自己對這個大有興趣。”崔元之嘟囔道。
袁度笑了笑,輕輕打了他腦袋一下道:“等我們辦完正事再來也不遲阿。這個村子的布局叫做五行破龍局,是用來鎮天子氣的。我想起來了,這座大嶂山,又名鄣山,古稱三天子鄣,是東南鄣郡的風水源,地氣極佳,很有可能孕育了真龍之氣。王陽明不會看不出來,他為了大明江山一統萬年,不惜壞其地氣。所以他就在這兒壓了一根銅標,又讓人在此建了一個村莊,以人氣壓地氣。你看北麵的高峰叫做擂鼓尖,正對著這裏,隻要地龍一抬頭便會遭天雷轟頂。”
“是麼?”崔元之看了看四周,“這窮鄉僻壤的也會有真龍氣?”
袁度用力點頭道:“是的。當日李自然便已看出南昌有東南天子氣,遂以此告之寧王,沒想到竟惹得寧王造起反來,那天子氣的祖源就是在這三天子鄣。所以王陽明一定要在這裏布五行破龍局,如果我沒猜錯,這個村子地下還應埋有八十根鐵柱,以合九九缺一,讓地龍長不起來。”
“那李自然修的那個墓呢?既然這裏的地氣已經被王陽明毀壞了,那個墓也沒用了吧?”
袁度想了片刻道:“那也未必,李自然會寫蝌蚪文字,修為當然不會差,怎會沒想到寧王必定會失敗的結局呢,在墓中自然另有蹊蹺。至於個中奧妙,除非能親自入穴一觀,否則無人知道。但是……”
“但是我們有正事要辦,這些風水地氣之事,以後再說吧。”崔元之快速地接道。
袁度笑著點頭道:“我就是這個意思,你知道就好。”他轉頭對老人道:“多謝老丈,我看完了,我們回去吧。”
老人也不知道他們剛才說的是什麼,見袁度要回去,忙打燈籠在前麵帶路。回屋後,他將袁度與崔元之帶到後進,那兒又有兩間小屋,東廂是老人自住,西廂門上掛了一把鎖。老人拿了鑰匙開了鎖道:“這間屋子是我兒子的,他一向在外,幾年才回來一次,你們就住這兒吧。”說完開門先進去,掌上了燈。
屋裏擺設很是簡陋,一張土床,一張桌子,兩把椅子,此外更無他物。老人拿了撣子,將土床上的厚厚那層灰都抹了幹淨,然後拿出被褥鋪好,又去取了一個炭盆放在屋中道:“山上天寒,你們就烤些炭火取暖,可別凍著了。”
兩人謝過,老人才回自己屋睡覺去了。崔元之見那老人走了,方拉住袁度道:“大哥,你真的不想去那墓裏探探?”
袁度搖了搖頭:“我不想去。那墓已經被潛龍門盯上了,我們無謂去趟渾水。”
“那祝姐姐呢?她要再進那墓的話,不會遇上潛龍門的人麼?”崔元之有些擔心地說道。
“那更不會了。堂堂神女宮弟子,怎麼會怕那些盜墓賊呢?”袁度打了一個嗬欠,往床上躺倒,“時候也不早了,我們也早點睡吧。”
“就一張床?”崔元之望著袁度,臉上神情十分古怪,“我……我不習慣和別人一起睡的。我還是睡地下吧。”
袁度往裏麵擠了擠道:“出門在外,就不要那麼挑剔了,你睡那頭不就完了?”他見崔元之還是猶豫,隻好道,“你快躺下,我跟你講寧王朱宸濠與王陽明的故事。”
崔元之聽袁度如此說,好奇心又被勾了上來,忙上了床,躺在另一頭,口中卻道:“大哥,你快講來。”
袁度掖了掖被角,方說道:“明代第一任寧王叫做朱權,是朱元璋的第十六子,被永樂帝封在南昌,諡號叫做‘獻’,所以又叫做寧獻王。後來傳了三代,就到了朱宸濠手裏。那朱宸濠是個庶子,因為上一任寧康王沒有嫡子,所以他受到了襲封,大約是弘治十二年登位的。那個時候王守仁剛中進士,當兵部主事。
“寧王初登位的時候,便已經對正德帝的皇位十分覬覦。當時有兩位術士,無人知其來曆,一個是李自然,另一個叫做李日芳,此二人均有雙手過膝的異相,他們向寧王報告在南昌城外望見了‘東南天子氣’。”
“東南天子氣?那是個什麼玩意兒啊?”崔元之好奇地問道。
袁度知道崔元之對於這些東西所知甚少,便解說道:“這東南天子氣之說來源已久,早在秦始皇的時候就有了,當時也有人報告說東南有天子氣出現,秦始皇就南遊過江,到了金陵,鑿方山,開秦淮,以泄地氣,又將金陵改為秣陵。因此自此以後,凡是定都南京的皇朝,大多國力衰微,不成氣候。就連大明朝也不例外,建文帝便是在南京,結果靖難之役後不知所終。那袁世凱想必也是聽聞此說,這才極力要求將民國首都從南京遷往北京。”
“得人心者得天下,豈能一概推在什麼風水地氣上呢?”崔元之氣鼓鼓地說道,“就算是遷到北京,袁世凱的這總統位子怕也是坐不長的!”
“且不提袁世凱的事,再說那寧王聽見自己的封地內有東南天子氣,自然是更加認為自己是天命所歸,便積極為謀反做準備。而那個時候王守仁卻因為有疾,以病告歸,結廬於會稽山龍瑞宮旁陽明洞,所以又被稱為陽明先生。他在兩浙之時,曾拜謁大禹陵,而後夢見禹皇親至,授以《雲華秘卷》,因此陽明先生也成為了當時術派高手,一代宗師。
“寧王因天子氣之言,十分信任李自然,並秘密命他為自己選擇風水吉地以建陵寢。李自然在江西境內勘測許久,回來報告道:大嶂山中有天子吉地,可擇而葬之。寧王就派了李日芳前去再勘,結果仍回報為吉地。於是寧王發死囚,開山為陵,但此項工程甚大,怕被正德帝所知,故皆隱秘進行,連江西巡撫,南昌知府等官員都被瞞過。斷斷續續修了幾年,將死囚都殉於亂葬穴中,不放一人走脫。到了正德十四年,正德帝發現了他的野心,派了人去南昌持諭戒飭。但寧王在京中布有耳目,早已知曉,便即時起兵,將不肯附從的巡撫孫燧、按察司副使許逵斬首於南昌城門外。他一路發兵,攻下九江、南康諸城,大江南北皆震。”
“那王陽明呢?他那時在何處?”崔元之問道。
袁度轉了個身,繼續說道:“那時陽明先生為僉都禦史,巡撫南贛。曾有一次赴寧王宴,正好有那些個邪派術士在座,均想要試探一下陽明先生,便有人借敬酒之時說道:‘世道如此混亂不堪,正是缺少商湯周武這樣的聖明之主。’他一麵說,一麵袖中發暗勁,直刺守仁的曲池穴,想讓他身受內傷,委頓而死。但他不知道陽明先生熟習《雲華秘卷》,已有先天罡氣護身,那股暗勁到先生身前一尺距離便如同刺入了水中,立刻消融殆盡。先生臉上不動聲色說道:‘就算是有湯武,那還少伊呂。’另一個見先生功力深厚,便上前敬酒,連發出三道暗勁,直取他的膻中穴,口中卻道:‘隻要有了湯武,自然就會有伊呂。’先生臉色一沉,冷笑道:‘有了伊呂,必有夷齊。’說完袍袖一卷,竟將那三股暗勁全數吸納,那些個術士這才知道陽明先生的功力之高,隻得罷手。自那以後,寧王便知道陽明先生跟他不是一路的,便數次要害他。王守仁也知道寧王欲反,想要做那湯武,因此也暗中防備,也因他功力高強,道術精湛,每次都能逢凶化吉,平安無事。此時正好京中傳來敕書,命王守仁去福州平亂,給了他調動兵馬的大權。守仁到豐城的時候,知道寧王已經舉兵,並懸賞自己的消息。他臨機應變,立刻改換打扮,潛至臨江。”
“寧王早有準備,打了皇帝措手不及,這仗還真有些出其不意的味道啊。”崔元之歎道,“不知道王守仁一介儒士,就算有道術修為,怎能抵擋寧王的千軍萬馬,虎狼之師呢?”
“陽明先生文武雙全,豈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儒生?”袁度道,“他到臨江的時候,臨江知府戴德孺向他詢問軍機,他便道:寧王此次舉兵,有上中下三策。上策是奇兵直取京師,中策是徑詣南京,下策便是龜縮南昌,不越雷池一步。如今寧王向東進軍,自然是想取南京。王守仁便設計,隻用了兩篇文字便阻擋住了寧王,使其不敢東進,延誤了戰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