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神奇?”崔元之驚道,“真的不費一兵一卒便擋住了叛軍?”
袁度點頭道:“這就是陽明先生厲害之處。他一方麵向各州發出檄文,稱朝廷早知寧王逆謀,已遣派軍十六萬南下,趨集南昌,命沿途地方應供軍糧,不得有誤等等,其實這些都是他編造的話,寧王信以為真,便堅守南昌,等待朝廷的大軍。這第二篇文字卻是給寧王手下的兩個謀士李士實與劉養正,說朝廷知道兩位素有報國之心,如今已經做好準備,設下重兵,等寧王東進自投羅網,所以讓兩位盡量慫恿寧王東行,事成之後,論功行賞,兩人當算是巨擘了雲雲。這封密信卻輾轉投給了寧王。”
“妙啊!”崔元之拍腿叫道,“這反間計使得妙!頗有幾分周瑜戲蔣幹的風采啊。”
“是啊,所以寧王自此以後對那兩位謀士便疏遠,從不肯輕信他們的話,隻堅守南昌。白白等了十幾天,不見到一絲大軍的影子,這才知道中了王守仁的計了,忙集兵出鄱陽湖,蔽江而下,攻打安慶。那時王守仁早已調備好軍馬,安慶被圍連日,均不能下,直弄得叛軍兵疲氣沮。王守仁卻在豐城起兵八萬,徑取了南昌城,將寧王的老巢都給端了。寧王得知此事後,著急萬分,便要回兵來救。那術士李日芳勸道:‘南昌守兵單弱,敵不過王守仁,安慶一時又打不下,不如取了南京,即位稱尊,再圖天下。’寧王卻不肯,南昌是他根本之地,曆年來積蓄全在那裏,便齊兵回轉南昌,結果在鄱陽湖被王守仁以逸待勞,殺得大敗虧輸,退保八字腦。寧王又將殘舟結成方陣,連檣自守。王守仁連夜寫信給大將伍文定,隻有‘急用火攻’四個字。因此上又再演了一場赤壁鏖兵,方將寧王及其黨羽擒住了。隻有李自然因負責王陵事宜,不在軍中,幸得以脫。”
“啊?”崔元之氣道,“這個江湖騙子倒被他給跑了,真是可惜。”
“看來李自然早已知曉寧王會敗,但為了龍穴,還需依仗他的權力,所以才委身侍奉寧王。且王守仁屢次脫險,據說也皆因他通風報信之故,寧王的軍情他也多次秘送陽明先生,故而王守仁知己知彼,用兵自然如有神助。因此說來李自然之罪不如他人,且又有將功抵罪之行,故王守仁雖在逆偽名單上寫上他的名字,但卻從未真正抓捕過他,也未在奏章上提到寧王為自己選穴造陵之事。”
“哦,給寧王開鑿的墓因為事情隱秘,就算是朝廷和叛軍兩邊都不知情?但是寧王自己知道啊,他不會說麼?”
“當然不會,想來寧王還藏有一私心,希望借皇陵風水,能讓自己的後代東山再起。如果告知朝廷,那皇陵必定會被毀壞殆盡,他才沒有那麼傻。退敗八字腦後,他知道自己定會被擒,押解北京,不能入陵。故早已密封一子為世子,並囑咐李日芳將其帶走,又找了一個麵貌相似之人代替,後宣稱病故。他想等將來他兒子過世後葬入陵中,保住寧藩這一路的王脈。李日芳也是知道王陵所在之人,他將世子帶到大嶂山中,找到了李自然,將寧王所托告之。但不知怎的,兩人卻將立即世子殺死,埋入了墓中,斷了寧王的最後一脈,他們也自封於墓中。”
“啊?!”崔元之不禁叫道,“他們為何要這樣做?真是奇怪!難道他們也想讓後代成為皇帝麼?”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袁度講了半天,也似乎有些累了,聲音漸漸低沉了下去,“石筍上隻寫到此處,到底墓裏麵有什麼古怪,隻有進去看過才能知道了……”
崔元之也覺得睡意襲來,眼睛慢慢也閉攏了來。就在將要睡去之時,忽聽得外間一陣喧嘩。他忙翻身坐起,走到窗前,從窗縫中望出去,隻見老人帶著一個漢子從外間走了進來,那漢子口中叫道:“爹,是誰住在我的房裏?”
老人提著燈籠,顫巍巍地道:“是個過路的客人,我見你很久沒回來了,就把屋子讓給他們,你今晚就睡我那兒罷。”
那漢子抬頭看了看崔元之這邊,低聲問道:“爹,他們是來幹什麼的?”他嗓門極大,雖壓低了聲音,可崔元之依然聽得清清楚楚。
老人搖了搖頭道:“我怎麼知道。倒是你,回來幹什麼?再想去做挖墳絕戶的勾當麼?”
“爹,我也是身不由己啊。我們在這山裏麵有個大買賣,這次連門主也都親自來了。因我就在這兒長大,這才命我急速回來帶路的。”那漢子拍了拍懷裏道,“要是真的能發出寶來,我就把爹你接到南昌去住,讓你老也享享兒子的福。”
“呸!”老人怒道,“這種傷天害理的福我才不要享。我們謝家上代是陽明先生的子弟,到現在雖然不是什麼讀書人家,但也知道‘仁義’二字,怎麼就出了你這麼一個敗家子?你要敢帶人去山裏麵挖墓,我……我就一頭撞死在你麵前!”老人一麵說,一麵氣得直發抖。
那漢子見父親惱怒,也不敢再多嘴,隻胡亂應承,領著父親進屋去了。崔元之見兩人回屋,便去叫袁度,卻見他睡得正酣,推了幾下,叫了幾聲“大哥”,也不見他醒轉來,隻得作罷,又重新躺下。
過了一陣,猛聽得對麵門響,崔元之立刻起身,湊到窗前,見那漢子掩了門,回身朝這裏走來。他忙急速回到床上,將被子蓋好,閉著眼裝作睡熟的樣子。耳中便聽得那漢子輕輕推開門,閃身進屋,悄悄去翻他們放在桌上的包袱。
崔元之心中惱怒,便想大聲喝止,就聽見袁度在夢中呢喃道:“元之,看著點包袱裏的賬本,別讓老鼠給啃了。”那漢子聽見袁度說話,不由得一嚇,手便縮了回來,將身子縮在桌子底下。崔元之口裏模模糊糊應承了,假裝起夜下了床,拿了夜壺,一麵朝桌邊走來,嘟囔道:“好像真有老鼠,也該養隻貓啊。”一麵說一麵早已將包袱拿過,回到床前,尿了一回,又上床睡了,卻將包袱墊在了頭下。那漢子見包袱被拿走,隻好又再悄悄出去,回到對屋,崔元之不禁在暗中笑了一陣。
第二日一早,袁度便收拾好了東西,與崔元之一起去向老人辭行。老人備了早飯,向二人引見了自己的兒子謝家寶,又笑著問道:“昨晚可睡得安穩?”
“多謝老丈關心,睡得很好,隻是屋子裏好像鬧耗子,嘰嘰喳喳的。”崔元之答道,一麵朝謝家寶瞥去。
那謝家寶三十不到,身材矮小,長得倒也很結實。他聽見“耗子”二字,不覺臉一紅,朝老人道:“是啊爹,該養隻貓了,可別把我放在屋裏的東西給咬壞了。”
老人奇道:“有耗子?我怎麼不知道?等下我去找村西的汪二叔要一隻貓崽來。”那漢子問崔元之道:“聽我爹說兩位是從擂鼓尖下來的,不知道去那深山裏幹什麼?”
袁度笑道:“我們本來是要去婺源的,哪想到在這大嶂山裏胡亂走,迷了路,幸好有老丈收留,否則我們便要在山裏過夜了。”
謝家寶點了點頭,半信半疑道:“這山裏危險得緊,兩位一路上可要小心了。”
袁度點頭道:“理會的,理會的,多謝謝兄弟關心。”
謝家寶又問道:“兩位在山裏的時候可曾見到過一位姑娘,約摸二十來歲,身穿白衣,長得也十分漂亮?”
崔元之聽他描述,分明是祝飛雪的打扮,心中不禁感到奇怪。卻聽袁度說道:“不知那位姑娘與謝兄弟是什麼關係?”
“也沒什麼關係。”謝家寶道,“那位姑娘與我有些誤會,所以我想找她說說清楚。不知你們可曾見過?”
袁度指著窗外道:“見過,就在那山裏。那姑娘長得很標致,卻也很凶狠,我向她問路,倒被打了一下呢。”
“打一下算什麼。我還被……”謝家寶像是很氣憤地說道,但又很快地住了口。
“謝兄弟也吃了她的虧了?”袁度故作驚訝道,“那姑娘打了我以後就朝山裏走了,我也不知道去了哪裏。”
謝家寶聽了袁度的話後,神情頓時焦慮了許多。袁度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知謝兄弟找她何事,若是我們再遇到,也好告訴一聲。”
“沒……沒什麼事。”謝家寶支吾道,“她拿了我一件要緊的東西,所以我想找她要回。”
袁度笑道:“可是一個繡了花的小包袱?”
謝家寶瞪大了眼睛,將頭猛點了幾下道;“正是正是,你看見了?”
崔元之才恍然,原來祝飛雪拿的那個潛龍門包袱原來是謝家寶的,這個謝家寶才是潛龍門的人,祝飛雪不知何事拿了他的包袱,多半還打了他一頓。崔元之想象祝飛雪打謝家寶的情景,不覺好笑至極。
謝家寶卻是神情愈發緊張,對袁度道:“那個包袱對我來說比性命還要重要,先生若是知道那姑娘的下落,可一定要告訴我啊。”
“一定一定,”袁度答應著,轉頭對崔元之道,“天色已不早,我們也該啟程了。”當下兩人問明了去祝家村的方向,便朝謝老人告了辭,出門而來。
兩人從村東的小路下山,嶂山村位於山頂,其下是一條名為臥龍溝的山穀,那小路正從穀中穿過。雖說已近冬天,萬物凋零,可山穀中卻長滿了鬆柏之類的常青樹,倒也鬱鬱蔥蔥一片。兩人正走間,忽然路旁一人倒在樹下,隻見那人穿著黑色的夜行衣,包裹極為嚴實,而臉上的黑布卻已拉落,崔元之看得清清楚楚,竟然是祝飛雪,忙跑過去將她略略扶起,靠著樹幹,同時朝袁度看了一眼,心道:“怎的在此處又遇見他了?”
袁度伸手把了把祝飛雪的脈象,皺了皺眉頭,伸指點住他眉心,運了片刻功。就見祝飛雪哼了一聲,醒轉了過來。袁度便問道:“祝姑娘你怎麼會受傷?是誰傷了你?”
“是你們?”祝飛雪看清了麵前的人,眼神中透出一股欣喜的神采,掙紮著起來朝著袁度與崔元之跪下,磕了一個頭,倒把兩人唬了一跳。
“這是怎麼回事?”崔元之忙擺手道,“我們可當不起。”
祝飛雪抬起頭來,隻見她雙目通紅,竟是十分傷心。崔元之慌忙道:“到底出了何事?祝姐姐你別急,能幫的我們一定幫你。”
祝飛雪點了點頭,又是一拜,方起身道:“兩位願意援手,小女子自然多謝萬分。實不相瞞,我是被潛龍門的人所傷。他們要盜那古墓!”
“啊?這麼歹毒?”崔元之拍膝叫道,“真是該死了!”
祝飛雪繼續道:“昨日我按照祖訓,先是入墓祭陵,剛上山便看見幾個潛龍門的人鬼鬼祟祟,在山裏轉悠,我怕他們要挖古墓,便捉了一個詳加拷問。”
崔元之聽到此處,與袁度對望了一眼,心中想的是同一個名字——謝家寶。
“一問之下,果然是覬覦那古墓的,甚至連潛龍門門主嚴劍超也將親自前來。於是我便在此留了下來,到了晚間,果然見到那嚴劍超帶著兩名長老一同前來,找到了亂葬坑的入口,進入墓中。我本想出手打退他們,沒想到那嚴劍超的邪術很是厲害,我敵不過他,勉強逃到此處就暈了過去……”說道此處,祝飛雪將左邊衣袖捋起,露出半截小臂,隻見上麵赫然三條黑線,盤在一處,隱隱結成一條墨龍形狀。
崔元之驚道:“怎的如此邪毒?大哥,你可要救救祝姐姐啊。”
袁度細細看了一會兒,說道:“這是屍腐氣,源自苗疆屍王一脈,非本門解藥不能救。好在祝姑娘素習玄功,將毒氣逼在了手臂上,不過若不及早解毒,怕再過二十四個時辰後,這條手臂就要廢了。”
祝飛雪眼中已是淚水瑩然,低聲道:“我的手臂是小,陵墓事大,若被那幫人胡亂掘了,我怎麼對得起曆代守陵祝家的列祖列宗。我本想找師父,可此地離巫山甚遠,我又受了傷。幸好又遇到了你們,求求兩位幫幫我們祝家吧。”說完對著兩人又是一拜。
袁度點頭道:“路見不平,自當拔刀相助。不過先要將你手臂上的毒逼出才行,你可帶了聖水?”
祝飛雪搖了搖頭,咬牙道:“我若帶了聖水,怎能允許那幫死賊橫行?”
。袁度歎道:“唉,神女宮的小瑤池中的聖水有辟邪除魔的奇效,若是能有此水洗滌傷處,屍腐氣自然是不藥而愈了,可惜啊。好在嚴劍超並非想取人性命,所以屍腐氣才用了不過三層,若是他用足十二層,那祝姑娘你早就成了一具綠毛僵屍了。”
“真有如此厲害?”崔元之吐舌道,“那潛龍門弟子個個抓誰誰就變成僵屍,豈不是天下無敵了?”
袁度點頭道:“屍腐氣豈是人人都學得會的?潛龍門門主嚴劍超曾拜屍王波平為師,這才學得這門邪功。據說是在盜墓的時候,與僵屍共處一室,口鼻相對,以特殊之法,吸收屍氣,化為己用。等到練成之後,抓石石裂,抓樹樹枯,抓人人僵,很是陰毒。但有一點,這種陰毒最怕遇到純陽的術法,比如峨眉派有一招七彩烈華,取日映彩虹之意,融七種不同的術法彙於一體,無堅不摧,這等屍腐氣遇到此等仙術,立刻灰飛煙滅,留不得半點了。還有和合門有一術叫‘無天金芒’,也是非常厲害,專克陰毒,不過隻有掌門才會使。我的寶蟾丸能解百毒,也不懼它,隻可惜已經用掉了……”袁度熟知江湖各派的情形,此時一一道來,如數家珍。
“那大哥,該怎麼辦呢?快救救祝姐姐吧。”崔元之幾乎要央求道。
袁度指著崔元之道:“如今隻有合你們二人之力,看看能否將屍腐氣逼出來。”
“那大哥你呢?”崔元之問道,“你的功力比我強多了。”
袁度搖頭道:“你的八字純陽,祝姑娘的八字純陰,正好契合,我反而比不上你了。
崔元之忙盤膝坐下,雙掌向天,將口張開,頓時噴出一股金色的煙氣,凝而不散,中有一個個金色的光點,熠熠生輝。袁度見那些光點比第一次所見時少了不少,但卻亮了許多,顯然崔元之的功力進步極速,相信不出五年便可達到天釋所說的凝聚成柱的境界。李丘南見崔元之運功,也忙坐下,施展神女宮玄術,隻見白氣如練,繞身數周。崔元之慢慢將右掌推出,抵住祝飛雪的右掌,金、白兩股煙氣頓時彙合在一處,將兩人的頭部密密地包圍了起來。
過了片刻,祝飛雪左手伸出,朝身邊的一棵鬆樹連拍了三掌:一掌擊落,隻見那棵鬆樹的鬆針立刻由綠轉黃;二掌打出,滿樹的鬆針紛紛落下;三掌拍畢,鬆樹殘留的光禿禿的樹幹迅速發黑,成了焦炭。兩人這才張口將各自煙氣又吞入口中,收回了玄功。
袁度見兩人額頭上布滿了豆大的汗珠,顯然已是疲累至極。崔元之靠在一塊石頭上,低聲道:“且看看逼出來了沒有。”
祝飛雪也是有氣無力,將左袖慢慢捋起,卻見那三道黑氣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她膚色甚為白皙,整條手臂看起來如同白玉雕琢成一般。她大喜道:“都逼出來了,可真要多謝你了。”
崔元之擺了擺手道:“不用謝,我們快去那墓裏阻止潛龍門吧。”說完掙紮著便要起身,袁度忙按住他道:“你都脫了力,怎能去阻止那些人?且休息好了再說吧。”
崔元之也覺得自己心跳得十分厲害,眼前也模模糊糊一片,看不清楚。袁度取了些智南所贈的補氣丹藥,喂兩人服下,又硬讓他們休息一個時辰。祝飛雪心中惦記著古墓,即刻便要前去,袁度安慰道:“我看那墓構造奇特,不是那麼好闖的。建墓的人一定會在墓裏留下諸般機關陷阱,嚴劍超要想進入不是那麼容易,再說自古盜墓的規矩,隻有晚上才能動手,白天是絕對不許動手的。你們就放心休息好了,不必急於這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