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狐錦尾貂?他們在我出生前便是名震江湖的神仙俠侶了,不過光緒二十三年後他們便銷聲匿跡,想不到竟是你父母!”袁度也很是驚訝,不過他還是很快回到了現實中,惋惜地說道,“要是你父母真的在這兒,咱們就不用怕了!”
崔元之也意識到袁度的神情,問道:“屍王波平是誰?好像聽過這個名字。”
袁度知道崔元之不熟悉這些江湖人物,解釋道:“波平是苗疆第一邪人,擅長用屍體煉巫術,人稱屍王。嚴劍超的屍腐氣你是見過的,他就是波平的弟子。剛才他要是輕輕在你身上一抓,你早就成了一具小僵屍了。”
“啊?”崔元之這才感到有些後怕,“我算是躲過一劫了?”
“那是托你爹紫玉狐的福。”袁度拍了拍崔元之的腦袋道,“他必定是你爹的手下敗將,所以很忌憚,他以為樓上的是你爹,沒有把握,不敢輕易出手。不過我看他目露凶光,怕他仗著屍術有成,想要來找你爹報仇也未可知。要是他真的來了,那可就真大麻煩了。”
“大哥你也不是他對手麼?”崔元之問道,在他心中,世上沒有袁度對付不了的敵人。
袁度搖了搖頭道:“若是中原術派中人,我自信可以勉強對付。可波平的屍術是苗疆巫術,除了苗寨裏的巫師以外,怕沒人知道怎麼破他。十年前苗疆九峒十八寨的巫師們聯合起來要剿滅他,結果還是被他逃走了。此人的屍術極為高深,除非用頂級的道術或巫術,或可一戰,但這這江南一帶,怕是沒人是他的對手了。”
“他還不是輸給我爹?”崔元之撅嘴道,“知道我爹在這兒,就夾著尾巴走了。要是他來,我們就再騙他一次不就成了?”
“怕是騙不了他了。”袁度歎氣道,“他是何等狡詐之人,豈能再上第二次當?怕此刻他已經到了樓下,轉眼就要上來了!”
“怎麼會?”崔元之親眼看到馬車離開,對袁度的話自然是十分不信。
沒想到他話音剛落,就聽見門外麵有人輕輕敲了三下,接著一個聲音道:“苗人波平,前來拜訪崔先生。”
崔元之臉色一下變得刷白,果然被袁度說中,波平找上門來了。袁度歎了口氣,低聲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如今隻好再想辦法詐他一次了。你去開門罷。” 崔元之聽袁度這樣說,像是已經想到了辦法,心下略略定了幾分,深吸了一口氣,走過去開了門。
波平手拄木杖,笑容可掬地站在門口,見到崔元之來開門,更是謙遜有禮地道:“有勞崔兄弟了。敢問令尊是否在房內?”
崔元之還未回答,就聽見袁度在裏麵道:“元之,讓屍王進來吧。”
波平走入房中,環視了一周,笑道:“原來崔先生真的不在此處。敢問這位是……”袁度背對著門口而坐,聽見波平問話,也不轉身過來,隻答道:“我是元之的大哥。屍王遠來江南,不知是為了何事?”
波平臉上依然帶著微笑道:“這位先生的聲音很是熟悉,莫非也是在下昔日所認識的一位故人?”
袁度緩緩轉過身來,笑道:“屍王記性真好,在下佩服。”
“原來是袁子超啊。”波平見到袁度,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十年前苗疆一別,子超風采更勝當日,更沒想到居然還成了崔公子的大哥。我此次來江南,正是想要會會故友。唉,沒想到竟是物是人非。”說到此處,波平的語氣大為悲痛,神情也變得傷感起來。
袁度站起身來,朝波平拱手道:“當年屍王的一株人麵菊被在下不告而取,實在是令在下愧疚萬分,還望屍王寬恕。”
“哈哈……”波平仰天大笑道,“好說好說,你再還我一株不就行了?”當年他苦心培育的人麵菊被袁度竊走,害的他敵不過九峒十八寨的巫師,大敗而逃,這是他一生最引以為恨之事。隻是他越是生氣,臉上笑容卻越是燦爛。袁度見他如此,知道他已決心要取自己性命,以報當年之仇。他不願讓崔元之介入此事,便對站在波平身後的崔元之道:“你出去玩玩吧,我和屍王要喝點酒談點事。”
“大哥你……”崔元之沒想到袁度要把自己支走,心中不禁十分擔心袁度的安危。
“無妨無妨。”波平笑道,“崔兄弟也不是外人,一起坐下來喝幾杯也未嚐不可。”
袁度愣了一下,強笑道:“小孩子家家的,喝什麼酒,快出去吧。”
崔元之知道自己再不走就走不脫了,忙趁波平還未開口,便說道:“那我去吩咐廚房準備些小菜送過來,讓兩位可以下酒。”急急掩了門,下樓而去。
“崔公子怎恁地性急?”波平拉過一把椅子坐了下來,一麵道,“這點倒不像他父親。”
“小孩子讓屍王笑話了。”袁度從包袱中拿出一個八角銀杯,輕輕放在麵前的桌上,拿起桌上的酒壺,滿斟了一杯,笑道,“難得今日有緣,我陪屍王多喝幾杯罷。”
波平見到那個八角銀杯,眼中猛地一亮,指著那杯子道:“我們藍家峒的聖杯,居然在你手上。”
袁度微微一笑,舉著杯子道:“怎麼屍王還認為自己是藍家峒的人麼?”
波平臉色微變,雙目慢慢閉上,一臉無奈地說道:“不錯,我早已不是九峒十八寨的人了,這藍家峒對我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那……那個人呢?”袁度將杯子遞了過去,說道,“對你也沒有任何意義了麼?”
波平猛地睜開眼睛,瞪著袁度,咬牙道:“你是說——是說——”
袁度回望著波平,眼神中充滿了同情,仿佛眼前這個魔頭是天下最可憐的人一樣,他緩緩點了點頭,說道:“她叫嬌羅。你還記得這個名字麼?”
波平霍然站起,拍桌叫道:“夠了。袁子超,我不是來跟你聊這些的。有些人,你分開以後不想再見到,也不想再提。你若再多說半句,休怪我不客氣了!”
袁度搖了搖頭,臉上依然是輕鬆的神色,仿佛對波平的憤怒根本不看在眼裏,他將杯子遞到波平身前,笑道:“屍王何必生氣呢,我隻是隨口一說罷了。不過那年我離開苗疆的時候,大巫師告訴過我,嬌羅離開了藍家峒,而且她給自己下了鬼麵術。你也知道,被下了鬼麵術以後的臉會是什麼樣子。”
波平緩緩坐了下來,大口地喘著氣,過了半晌,才低聲道:“我當然知道鬼麵的樣子。可……她為什麼要這樣做?”
“是啊,她立了這麼大的功勞,完全可以再回到大巫師座下,又為何要損害自己的容貌呢?”袁度毫不放鬆,繼續說道,“她又是為了誰?!”
“為了……我?”波平的聲音有些顫抖,但馬上又抬起頭,輕蔑地說道,“就算這樣,也是她咎由自取,若是我再遇上她,也絕對不會放過她的。枉我對她那麼好,她居然向大巫師告密,害得我差點死在那些人的手裏,就憑這,我決不會原諒她!子超你也不必多說,你跟我提這些,無非是想讓我看在大巫師的麵子上能放過你。可惜啊可惜,你算盤打得如此精細,卻是枉費心機。我這十年苦練屍術,就是為了能打敗九峒十八寨的人,打敗大巫師,甚至打敗道圓那個老尼姑!而你袁子超,根本不在我的眼裏!”說到此處,他輕輕抬起手掌,整個手心已是漆黑一片,他看了袁度一眼,笑著說道,“這一掌若是拍在你身上,登時就叫你變為一具枯骨!不過你放心,我還不想讓你這麼快就死,既然你偷了我的人麵菊,那就讓你也嚐嚐開花的滋味!”說完,左手快捷無倫地朝袁度抓去。
袁度知道自己不是波平的對手,但還是不願束手待斃,見對方攻來,便想要伸手去隔,但他知道波平屍毒的厲害,若是沾上一點半點,怕後患無窮。念及此處,他忙疾退欲避。沒想到波平的手臂竟然也隨著他的後退而伸長,快捷無倫地點中了袁度的左肩。
袁度隻覺被點中的地方一陣劇痛,仿佛有一根針狠狠插了進去一般,身子忍不住一抖。波平大笑道:“我給你三個月時間,足夠你去苗疆找大巫師幫你解咒了。不過得抓緊些,這花兒可是會越長越大的,等到花一落,就算找到大巫師也沒用了!哈哈……”說罷轉身出門而去,竟不再看一眼。
袁度見波平離去,苦笑了一下,將銀杯中的酒倒掉後放回包裹中,然後拿出那本《如是我見》的冊子,翻了幾頁,借著油燈的光亮,低聲念道:“屍毗之花,其根在骨,其養在血,其葉耗氣,其花滅神,花開百日,花落即死。”他合上書,閉上眼睛,低低地說道:“當年她也跟我說過,波平屍術唯一的克星就是大巫師,難道這真的隻有再回藍家峒才能解麼?”
藍家峒,袁度這一輩子最難忘的地方,是因為在那裏,他遇上了這輩子最愛的女子,也是因為在那裏,他又不得不承受離別之痛,正應了蘇軾的那句“十年生死兩茫茫”。他花費了這十年時光,無數心血,就是想讓那女子再回到這個世間,能再在一起,哪怕就一天也是好的。正當袁度傷情之際,左肩猛地又是一痛,他解開衣衫,隻見肩頭上破了一個小孔,奇怪的是並無鮮血流出,仿佛被塞了什麼東西一般,還在不住地向外拱。袁度知道這是屍毗花開始生長的跡象,要不了多久,那兒就會開出一朵金色的小花,慢慢地吸蝕自己的精血,直到一百天後……袁度不覺有些黯然,“我若真的去了,倒也一了百了,可卻留你一個人,不生不死,獨自承受孤寂,我何忍心?”他將衣服穿好,站起身來,從包中取了筆硯,翻到冊子後麵,在空白頁上添注道:“十一月,遇波平於浙西,不敵,被種屍毗之花,止百日之命。”他停了一會兒,想再往下寫,忽然隻覺得手中的筆重若千斤,竟下不了一字,隻得擱下。
“大哥,你還好麼?”崔元之從門口急匆匆地走了進來,他一直擔心袁度的安危,見波平離去,這才上樓來查看。
袁度看了看這個小弟,見他一臉擔憂的神情,心下大為感動,笑道:“我沒事。倒是你,沒遇到波平吧?”
“遇上了,不過他也沒怎麼著,就對我說想見見我爹,讓我有機會跟我爹說一聲。”崔元之摸了摸胸口道,“說完他笑了一下,拍了拍我的肩膀,就走了。”
“什麼?!”袁度大驚道,“他——拍你肩膀了?!快——快解開衣服來看看。”
崔元之依言解開衣服,朝自己肩膀望去,登時嚇了一跳,光滑的皮膚上赫然多了一個黑色的手印,像是用墨汁染上去的一般。他望著這個黑手印,心中立刻浮現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袁度低聲歎道:“波平是想引令尊出來,所以對你下手,卻又不知道其實令尊早已不在人世了。好在他有所忌憚,未曾下重手,你且先用峨眉玄功試試,能不能將毒氣逼出來。”
崔元之忙盤膝坐下,雙掌向天,按照天釋所傳的峨眉心法行氣,口鼻中緩緩呼出金色的煙氣來。袁度在一旁指導道:“運氣於雲門、巨骨、肩井三穴,以至陽爍陰寒,必有奇效。”崔元之依言運功,將陽氣導向肩部,果然神功玄奇,那個黑色掌印逐漸變淡,半個時辰後,肌膚基本上恢複了本來的顏色,唯有後肩上殘留一個黑點,銅錢般大小。崔元之連運了三次玄功,都無法使其消失。
袁度細細查看了一會兒,歎道:“波平料想令尊會替你運氣驅毒,便在這兒留了一個後手,用咒術定住毒氣,想看看令尊是否能破得,這也是投石問路之意。”
“那大哥你能解麼?”崔元之焦急地問道。
袁度搖了搖頭,無奈地說道:“我不識得此咒,自然解不了。”他停了停,抬頭道:“不過我知道一些辦法或許有用!”
“那大哥快點說吧。”崔元之心中本是冰涼,聽袁度說有辦法,仿佛黑夜中生出一線光明來,忙追著問道。
袁度輕輕敲著桌子道:“一種就是去苗疆找大巫師,波平的屍術源於那邊,或許有解毒之法;第二就是上峨眉,道圓師太功力當世無雙,或許能夠強行突破波平的咒法也未可知。不過苗疆和峨眉遠在千裏之外,隻怕遠水救不了近火啊。”
崔元之聽袁度這樣說,不由得急道,“大哥你還有別的法子麼?”
袁度低聲道:“還有就是神女宮,隻是……”
“神女宮……”崔元之低聲念著這個名字,臉上忽然顯出忸怩的樣子,“大哥是說小瑤池的聖水麼?”
“不錯,在地穴中你也見識過聖水的威力,我想要去除這點毒氣自然輕而易舉。隻是這裏離巫山太遠,除非……”
“除非再遇上祝姐姐,或許她身上帶著聖水。”崔元之接口道,想起祝飛雪的樣子,他心頭忽然感到一熱,臉也不由自主地紅了,他怕袁度笑話,忙又說道:“如今她音信全無,也不知怎樣了……”
“好在這毒被咒術禁錮著,一時不會擴散,倒也無礙。”袁度歎道,“不過我也不知道這咒術的期限是多久,若到時還未能找到解毒的法子,怕是……。”
崔元之眼神一黯,低下了頭道:“生死由命,也算不了那麼多了。”
袁度見崔元之這樣神情,心中也不免難過,暗道:“可惜那寶蟾丸已經給許純均用了,否則幫元之去毒當十分容易。還有那屍毗之花,若是太白珠在我手上,憑金母之威,區區草木邪術不值一哂。唉,天不助我,奈何奈何……”
崔元之沉默了一會兒,抬起頭道:“那咱們去八隅穀救了諸葛先生後,立刻回峨眉。”
“隻能如此了,若是道圓師太也不能救的話,我們再去苗疆,大巫師一定有辦法的。”到這地步,袁度也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那萬一晚上波平再來怎麼辦?如何抵擋?”崔元之擔心地問道。
袁度搖頭道:“不會,屍王波平自視甚高,既然已經對你我下手,就不會再來了。”
“你我?”崔元之驚道,“大哥你也……”
袁度本不想讓崔元之知道自己受傷的情況,但一時失語,竟被崔元之察覺,知道瞞不過這個聰明的小弟,索性將衣裳解開。崔元之見袁度左肩上有一個小洞,兩片嫩綠的新芽從那小洞中微微探了出來,這景象十分詭異。他指著那綠芽驚道:“這……這是什麼怪東西?”
“這叫屍毗花,是巫術的一種。剛才波平在我肩頭種下此花,紮根在我骨中,以血肉為養料,八日後會長成一寸小株,然後開一朵金色小花,花期一百天,當花落之日,便是我精血耗盡,枯槁而死之時。”袁度說到此處,慘笑了一下,“我當年在苗疆,也曾見過有的巫師便死在這屍毗花下,臨死的時候全身血肉耗盡,皮包骷髏,就如同從地獄中來的惡鬼一般,想不到我袁度也會落到如此結局。”
“那大哥你忍著點痛,我用刀把花給剔出來罷。”崔元之建議道。
“傻孩子,要是這麼簡單的話,那還叫巫術麼?”袁度摸了摸崔元之的腦袋,無奈地說道,“這花的根在骨頭裏,剔不幹淨的話,還會再生。就算把這塊骨頭抽掉,在身體別的地方馬上就會又再長出一朵,一樣會奪你性命。”
“那怎麼辦?”崔元之幾乎要哭出來,“難道眼睜睜看著這妖花一點點將大哥你吃掉不成?”
“不急,不急。”袁度見崔元之如此激動,忙安慰道,“好在還有三個月的時間,我們可以苗疆找大巫師,他必有法子破解。”
崔元之霍然站起道:“那我們可要抓緊時間,去苗疆路可長著呢。明天我們就去蘭溪,三日後,無論能不能救出諸葛先生,我們都要啟程去苗疆,早一天到,大哥你就早一天安全。”
袁度微微一笑,輕輕擁抱了一下崔元之,低聲道:“你師父說過,上天借給我十二年的壽命,我運氣那麼好,這次也一定死不了的,你也一樣,我答應過你師父,要把你送上峨眉認祖歸宗呢!”
崔元之見袁度如此淡定,也笑道:“那當然,我們結拜之時發過誓的,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
“好了好了。”袁度忙打斷了他的話,“明天我們一早就出發去蘭溪,時候也不早了,早點睡吧。”說完便去床上躺下,不一會兒便響起了輕微的鼾聲。
崔元之見袁度毫不著急的樣子,也略略放下了心,回到自己床上,盤膝又運了一遍功,這才和衣睡下。
第二日一早退了房,袁度怕再被人發現,便去估衣鋪中買了兩件粗衫,兩人打扮成當地人模樣,袁度更是剪下一些頭發,給自己粘了一把絡腮大胡子,虯髯戟張,與之前俊秀飄逸的模樣大相徑庭,不過卻也平添了一層威武。等易容完畢,兩人這才出了衢州北門,朝蘭溪而去。他們心中著急,想早日趕到,因此腳程甚速,中午時分,已進入蘭溪地界。兩人在路邊小店吃了中飯,略作休息,打聽好了方向,也不入蘭溪城,直接轉西,奔八隅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