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龍氣2-09(3 / 3)

行了數裏,見道路兩旁山勢漸陡,長草間也多了許多崚嶒怪石,路邊偶有一兩間歇腳小亭,專供路人歇息,但也破敗不堪,一路行來,除了兩三個村夫外,竟未見有其他人,想來是地處偏遠的緣故。

又走了半個時辰,崔元之畢竟中了毒,經不得勞累,隻覺渾身冒汗,燥熱不堪。正往前麵是一個三岔路口,路邊設了一個小小的茶攤。崔元之擦了擦額頭的汗,指著那茶攤道:“大哥,走了半日,先休息下吧,順道也問問還有多遠。”袁度點頭道:“也好,我也渴了,咱們就略歇一下,喝口茶。”

兩人走到茶攤邊上,隻見地上放了一個大木桶,蓋著半爿木蓋,擱著一個木勺。邊上是一個竹筐,裏麵摞著一些大碗。並著幾條長凳,供人坐下歇息,卻無桌子。擺攤的是一對老夫妻,白發蒼蒼,滿臉皺紋,此刻無人,老頭正在迷迷糊糊靠著木桶打著瞌睡,老婆婆卻沒閑著,坐在一個小凳上,納著一個鞋底,一針一針,耐心地穿著。

袁度上前道:“老人家,我們走得口渴,來兩碗茶吧。”老婆婆答應了,放下針線,轉身從筐內取了兩個碗,叫醒了老頭。老頭見來了客人,忙移開桶上的木蓋,用勺子舀了兩勺茶,倒入碗中,老婆婆笑嘻嘻地將碗送到兩人麵前,朝著那些長凳道:“客人是從外地來的吧?請坐下歇會,嚐嚐我們蘭溪的毛峰。”

袁度謝過後,拿起碗來,見那茶色濃鬱發暗,顯然不是什麼好茶好水,但也別有一股茶香,他細細地先抿了一口,茶不冷不熱,正好解渴,正待再喝,卻見一旁的崔元之早已大口大口地將一碗茶飲了幹淨,頗有牛喝水的架勢,不覺莞爾。

那老婆婆見崔元之喝得暢快,臉上笑容更甚,又去桶裏舀了一勺,拿過來給他續上,一麵笑道:“慢慢喝,別嗆著。”

袁度喝了半碗,將碗遞還給了老婆婆,然後問道:“婆婆,向您打聽個道兒。”

老婆婆將碗放入筐中,指著老頭道:“客人你問他吧,我家老頭子常在外麵跑,這附近的路都認識。”老頭子聞言,慢吞吞地走過來,向袁度道:“客人你是要打聽哪兒的道?”

袁度看了看四周,問道:“敢問老人家,附近是不是有一個八隅穀?”

老頭子呆了一下,上下打量了袁度一番,然後道:“客人打聽八隅穀,是想要入穀去麼?”

袁度點頭道:“正是,我們要去找諸葛家的人,還望老人家告訴我們怎麼去。”

老頭回頭看了老婆婆一眼,兩人一起歎了口氣,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了難過的神情來。袁度覺得有些奇怪,看老夫妻的樣子,仿佛八隅穀是一個一去不歸的地方似的。崔元之卻按捺不住,問道:“怎麼?難道那兒去不得麼?”

“不是去不得,”老頭無奈地說道,“而是進不去。八隅穀隻有諸葛家的人才能出入,其他人,就算是嫁進去的女兒……”

老頭說到此處,老婆婆忽然嗚嗚大哭起來,拍著膝道:“我那可憐的女兒,就是嫁進了諸葛家,就再也見不到了……”老頭無奈地拍了拍老婆婆的肩膀道:“別難過了,每年穀裏麵總會派人出來報平安的……”

“報平安有什麼用?”老婆婆哭的十分傷心,“我要見活生生的女兒,不是一句話。”

崔元之見老婆婆哭得很慘,不免心中也難受,低聲道:“等我們救出諸葛先生,這事兒可得跟他說說。”

袁度上前一步道:“我們正要入穀,若是能見到你們的女兒,也能帶個話給她。”

“沒用的……”老婆婆搖頭道,“你們進不去的……沒有人能進去,除了那些姓諸葛的。”

“倘若……我是說倘若……我們能僥幸進去的話,”袁度停了一下,“你們有什麼話要帶的麼?”

“有!有!”老婆婆哭道,“她是嫁給了諸葛家二少爺,如果你見到她就告訴她,我和她爹都很想她,我每年都給她做了雙鞋,等她回來穿……”說到此處,她又嗚咽起來。老頭子隻得輕輕撫著她的背,然後道:“二少爺的名字叫諸葛宣朗。其實八隅穀並不難找,它就在……”他剛說了半句,就聽見路上一陣馬蹄聲響。

袁度與崔元之回頭望去,隻見三騎馬沿著他們來時之路疾馳而來,當先一人身穿黑衣,身形健碩,眉眼之間帶著勃勃英氣,看樣貌不過二十七八,另兩人穿著灰色袍子,腰帶長劍,年紀也比那黑衣青年大不了多少,但卻麵露恭敬之色,仿佛是他下屬一般。

黑衣人到了茶攤前,下了馬,朝著老夫妻道:“請問去八隅穀該向哪兒?”

老頭看了看那黑衣人,問道:“你們要去八隅穀幹什麼?”

黑衣人尚未回答,後麵一個灰衣人上前一步,厲聲道:“老頭,快快回答,要不然……”話未說完,眾人隻覺眼前白光一閃,那灰衣人長劍已出鞘,接著砰的一聲,那個大茶桶從中間被一分為二,東倒西歪,茶水也淌了一地。

老婆婆見那茶桶被劈壞,不禁大哭起來。另一個灰衣人上前一步,大聲喊道:“哭什麼?!找死!”隻見一道白光從他手中亮起,直朝老婆婆頸中閃去。

那道白光去勢甚快,眼見老婆婆便要身首異處。袁度暗叫一聲不好,便要亮出袖中玄天黃符救人,就算露了行藏也說不得了。正在此時,就聽見叮的一聲,黑衣人手中多了一柄短劍,將灰衣人的長劍架住,然後臉色一沉,厲聲說了一句,卻不是漢話。那灰衣人低頭應了一聲,回劍入鞘,退後了一步。黑衣人看了看老夫妻,又向兩個灰衣人道:“你們去那麵等著,沒有我的命令不許過來!”灰衣人答應了,牽著馬遠遠走了開去。

黑衣人見手下離開,這才從懷中拿出兩個銀元,交給老頭子道:“不好意思,我手下沒有規矩,權當是賠你的茶桶了。”

老頭彎腰下去,將翻到的兩半木桶扶起,拿出一條繩子,緊緊地紮了幾道,低聲安慰老婆婆道:“這桶明兒個叫木匠再箍一下,還能用。”他也不看黑衣人,自顧去茶攤後麵將小車推了出來,將木桶和竹筐放上車,然後攙起老婆婆道:“天也不早了,咱們早點回去吧。”

黑衣人見老頭不理睬自己,倒也不惱,隻笑了笑,將兩個銀元丟入竹筐中,然後說道:“老丈,能否告訴我去八隅穀的路?”

老頭推起車,朝著西麵那條路道:“那邊便是八隅穀,周圍有八座小山,不過隻有諸葛家的人才能出入八隅穀,你們啊……”他斜眼看了看黑衣人,又看了看袁度道,“就算到了穀口也是進不去的。”

黑衣人笑了笑道:“這個不用老丈費心,隻要到穀口,我們自有進去的辦法。”老頭搖了搖頭,歎了口氣,推著小車往北而行,老婆婆跟在他後麵,兩人漸行漸遠,消失在長草之後。

黑衣人將視線轉回,投向袁度,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後問道:“兩位也要去八隅穀麼?”

袁度點頭道:“在下姓杜,這是我的幼弟,舍妹嫁給了諸葛家的二少爺諸葛宣朗,很多年沒見到了,想去探望探望。”

“原來是杜先生,”黑衣人拱手道,“在下端木聰,既然大家都是要去八隅穀,那就一起走吧。”

袁度笑道:“那再好不過了,剛才聽那老人家說那個八隅穀是進不去的,我們也正在發愁,可巧端木兄有辦法,麻煩到時也把我們帶進去吧。”

“好說好說,”端木聰牽著馬走到兩個手下那邊,將馬交給一個灰衣人,嘰裏咕嚕地說了幾句,那人點了點頭,另一個灰衣人也將手上的馬韁繩交過,那人便牽了三匹馬,沿來的路緩緩往回走。

端木聰帶著剩下的灰衣人走過來,介紹道:“這是我的右侍修平。既然八隅穀離此不遠,我們就步行前往吧。”

四人便按老者所指方向,往西而去,行不過三四裏,果然看見幾座小山突兀於前,說是山,其實是幾個小丘而已,雖然不高,但卻延綿而長,交相遮掩,樹木叢生,看不清穀內的樣子。

端木聰指著那些山笑道:“幾個小丘而已,也稱什麼穀!這有什麼難進的?”袁度賠著笑,口中卻不語,心道:“此處八座小山圍成一穀,隱隱有奇門陣法之意,此人不識個中奧妙,怕是要吃大虧了。”

四人沿著蜿蜒小路,來到兩山之間,見路旁立著一塊石碑,上麵刻著鬥大的“八隅”二字,下麵又有一行小字,寫的是“非諸葛氏族之人不得入”,均漆成紅色,透著一股殺氣。

端木聰看都不看那碑,徑直往穀內走去,侍者修平緊跟其後。崔元之悄悄問袁度:“怎麼走?”袁度環視了一下,指著穀口道:“先進去再說,務必跟緊我。”崔元之見袁度說得鄭重,便不再多言,兩人也入穀而去。

果然,入穀之後,走不了多遠,四周漸漸暗了下來,仿佛光線都被吸走了一般。端木聰見狀不妙,停下了腳步,掏出一樣東西,舉在手中,大聲道:“在下端木聰,奉袁總統之命,前來拜見諸葛穀主,這是信物!”

昏暗中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道:“此處是諸葛氏族隱居之所,什麼袁總統,與我們一概無幹,速速退去。”

端木聰急道:“在下真的與穀主有約,且先看了信物再說!”他話音剛落,隻覺手中一輕,那東西竟自動脫手而出,飛入前麵黑暗中。接著便是很久的沉寂,那女子不再說話,也沒有要放眾人通過的跡象。

又等了片刻,端木聰有些焦急,大聲道:“見了信物還不相信麼?快放我們入穀!”他話音剛落,就聽得嗚的一聲,有物急速飛來。他聽聲辨形,身形略動,將手一招,便將飛來之物收入掌中,臉色也變得十分難看。

崔元之正納悶為何端木聰如此神情,先前那女子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不見就是不見,這信物也算不得什麼!”

“既有信物,姑娘為何還要為難在下?!”端木聰大聲道,“莫非諸葛清源出爾反爾,想要做言而無信的小人不成?!”

“你胡說!”女子似乎有些生氣,“八隅穀自古就不許非諸葛氏族之人入內!此乃祖訓,就算是穀主也不能違背的!”

端木聰還未回答,修平卻已按捺不住,大聲道:“你這女人囉嗦什麼!再不放我們進去,不要怪我們不客氣!”

女子哈哈笑道:“小小邪魔,不自量力,還是等你破了八隅陣再說吧!”修平辨明聲音的來源,雙手連揮,數十件暗器帶著破空之聲疾飛出去。

“住手!”端木聰大叫道,可惜已阻止不及,忙閃身護在修平前麵,短劍連刺,隻聽見“叮叮”之聲不斷。修平滿臉詫異,原來端木聰打落的正是自己剛才射出去的暗器,不知怎的,竟又盡數反射了回來,而且無論手法和勁道,別無二致,就像是對麵站了一個自己一般。

袁度微微頷首,這八隅陣以山為基,果然奧妙無窮,這方寸之地的空間已經被扭轉,閉合成環,任何前行的事物在不知不覺中都會反轉過來,就如同在前方有一麵神奇的鏡子一般。這等移轉空間之術,他袁度自然駕輕就熟,一眼便看出症結所在,但此刻卻不便出手破陣,先看看那個端木聰會怎樣應對。

端木聰自然知道這八隅陣的厲害之處,無論如何進攻,總是自己打自己。不過臨來之時,父親曾將族中寶物交予,正好拿來破此奇門陣法。他上前一步,朗聲道:“若是再下破了這八隅陣,那又怎麼說?”

“若是你真有能耐,八隅穀自然任你出入!”那女子笑著應道,“隻怕是空口白話吧。”

端木聰微微一笑,從懷中掏出一物,朝前一晃,隻見一道綠光射出,直沒入黑暗中。

袁度知道此等奇門遁甲之術並非一般法寶能夠破解,自不在意,忽然覺得懷中那麵水心鏡竟有些微微顫動,心中大奇,這鏡子跟著自己從小鎮到嶂山,又到八隅穀,從未有此動靜,怎在此刻有所感應?所謂同聲相應,同氣相求,端木聰手中之物,難道又是一麵鎮魔寶鏡不成?他悄悄走上一步,看得真切,那果是一麵青銅鏡,直徑一尺不到,也是背後盤龍,並有篆書符籙,隻是放出的是瑩瑩綠光,與水心鏡的白光不同。

再看前方被那綠光照到後,仿佛在黑布上撕開了一個口子,虛空中竟出現了一個透光裂口,端木聰拉住修平,往前一躍,正跳入那裂口中,接著那裂口又迅速愈合,四周又重新陷入了黑暗。

“糟糕!”崔元之叫道,“他們跑了,咱們被困住了!”

袁度笑道:“有我在你怕什麼。這等低淺的奇門遁甲之術,也隻好嚇嚇那些東洋人。”

“東洋人?”崔元之奇道,“那個端木聰是東洋人?”

袁度點了點頭道:“還記得在杭州時,有人前來刺殺我麼?”

“是啊,那人的兵器還被我的赤心珠打斷了。可惜還是讓他跑了!”崔元之想起那事來,還有些憤憤。

“那個刺客是東瀛的忍者,這個端木聰也是!當年我在京師大學堂旁聽時,曾入過譯學館,得到嚴複先生和林紓先生的指點,略懂些日文。也看過黃遵憲先生的《日本國誌》,上麵提到過東洋有一種刺探情報和執行暗殺等任務的人,稱之為忍者,有些氏族專門從事此業,這個端木聰必是忍者氏族中位高之人,才會有左右侍者相隨。”

“既然是日本人,怎麼會來我們中國?他們說是奉袁世凱的命令,”崔元之問道,“莫非是袁世凱要找隱居的諸葛氏族?”

“正是!”袁度點頭道,“他要當皇帝,自然是想要那真龍氣。天下能夠幫他的,除了我以外,也隻有諸葛清源了,所以他便派日本忍者前來,多半也是許了日本人無數好處,那個《二十一條》已經弄得全國沸反盈天,袁項城真是權迷心竅,無可救藥!”

崔元之拍膝道:“隻是他卻不知道,這穀內的諸葛清源是個冒牌貨,真的那個卻被關在了地下,還等我們去救。大哥,你快點破了此陣,也好早日入穀。”

袁度笑道:“莫急莫急,就算他們出了陣,自會被人攔下,我們先等待片刻也不遲。”他停了一會兒,忽然問崔元之道:“你知道奇門遁甲麼?”崔元之奇怪袁度為何此刻要問自己這個問題,不過他還是老實地搖了搖頭道:“師父沒教過。”袁度眉頭略皺了一下,又問道:“那文王六十四卦可會?”

崔元之點了點頭道:“這個我倒是看過書!知道分宮卦象,會推京房十六卦變。”

“不錯,奇門遁甲的立與破正是從這卦中來,你既然會六十四卦變化,這八隅陣自然難不倒你。”袁度指著前方的黑暗道,“我一直想傳授你奇門遁甲之學,可不知該從何處入手。你既已學過分宮卦象,那便省了許多功夫。這八隅陣是用圍穀的八座小山為根基所布,乃是奇門遁甲中較為粗淺的一種變化了,正好拿來讓你做練習之用。”

“那大哥你快教我怎麼破這陣吧。”崔元之急切地說道。

袁度盤膝坐倒,拾起一塊小石頭,在地上邊劃邊說道:“這奇門遁甲乃是一種扭轉空間之術。適才你見到那個修平放出的暗器盡數反轉回來,便是因為八隅陣已將前方空間反轉之故。”他一麵說,一麵在地上畫了一個阿拉伯數字的“9”,解釋道:“我們來時之路便是下麵的一豎,自下往上而行,而我們前方便是上麵那個圈,一直往前卻會兜轉回原地。”

“原來是這樣!”崔元之恍然道,“也就是我如果背對你,筆直往前走,結果會看到你的臉?”袁度笑著點了點頭。崔元之又問道:“那怎樣才能使空間恢複原狀?”

“有兩種辦法,一種便是像那端木聰那樣,用法寶強行破解,不過能夠破解先天神術的法寶屈指可數,都是各門各派珍藏的密器,江湖上鮮有得見。我看這端木聰手中的寶鏡和你師父的那麵水心鏡一樣,都是大禹治水時所用的神器,因而能突破空間的扭曲,破陣而出。”

“那大哥你也用水心鏡試試吧。”崔元之建議道。

袁度搖了搖頭道:“水心鏡破修羅影的時候耗盡陽氣,已不能用了。再說若是憑法寶破陣,還要你學奇門遁甲何用?”

崔元之吐了吐舌頭,笑道:“說得也是!大哥且再教我罷。”

(回目詩句出自[唐]呂岩《絕句》:“瓶子如金玉子黃,上升下降續神光。三元一會兒經年淨,這個天中日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