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仿佛沒有聽到寶琴語氣中的疏離,仍是如母親般關愛的語氣:“安穩就好,安穩就好。當初你才來,我就知道你是個有福的,果然叫我看準了,你看,這才嫁過去一年不到,就懷上了。”又眯起眼睛笑道:“國公爺如今隻有一個庶子一個庶女,前頭那位也沒留下個骨血,若是你這回生下的是兒子,那便是嫡長子,將來……”
話未說完,就被寶琴打斷了,寶琴淡淡笑道:“將來的事誰知道呢,隻看個人造化了吧。”
這話戳中了不少人的痛處,一時眾人都靜默下來。
寶釵冷冷地環視一眼,麵上帶上了溫和的笑迎向這位如今貴為理國公夫人的妹妹,“多時不見,妹妹可好?”
寶琴仿佛此時才看見站立著的寶釵,訝異笑道:“姐姐怎麼才來?我都等了半響了。”寶釵忍下心中鬱氣,便又聽依然貌美如花的堂妹說道:“我們姐妹可是好久不見了,今日定要好好敘敘。姐姐怎麼也不上我那去,自上回傑哥兒同桂哥兒玩耍後,便時常同我問起呢,我們公爺也誇桂哥兒,還說時常過去同傑哥兒一道玩耍念書都是使得的。”
寶釵死死咬著牙,半響才擠出一個笑來,“桂哥兒貪玩,怕帶壞了傑少爺。”
王夫人不悅地掃了她一眼,一轉頭又是和藹慈愛滿麵笑意:“能得公爺誇獎,是桂哥兒的福分,日後我會時時送他過去的,傑哥兒也是好的,桂哥兒也能跟他學學大家子的氣派。”
一時外頭有人來喚,說是大奶奶李紈那邊有事,請太太過去商議。王夫人麵色一變,卻仍是吩咐了寶釵好好招待寶琴,這才急匆匆的去了。
寶琴波瀾不驚的看了寶釵幾眼,淡淡的吩咐下人都出去,輕笑道:“姐姐坐呀,站著做什麼。”
寶釵臉色鐵青,僵硬地找了張椅子坐了。
看寶釵這心緒外露的模樣,寶琴歎了口氣:“姐姐比起做女孩兒的時候有人氣了許多,那時我倒是從不曾再你麵上見過除了笑之外的神態。”語罷又嗤笑一聲,“究竟連笑也是算好了的。”
被諷刺的人在衣袖裏一點一點握緊拳頭,握得指節都泛白,麵上終於恢複了一些以往的模樣,寶琴看了,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寶琴貴為誥命夫人,會來這裏,自然是有事的,諷刺了這個害自己不淺的堂姐一番後,便開始進入正題:“聽說你將桂哥兒送進了北靜王府?”
寶釵臉色一白,急道:“你怎麼知道的?”
寶琴不屑的看了她一眼,不答反說道:“聽說是附學去?”
寶釵這才臉色好了些,“桂哥兒命不好,攤上個不中用的父親不說,又碰上了家道中落的時候。也不敢指望他連自己親哥哥一家都不顧的好姨媽,少不得我厚著臉皮去給他謀個前程。”
“前程?嗬!”寶琴也不在意寶釵言語裏的諷刺,眼神就像在看一個白癡的看著異想天開的寶釵,“你的腦子去哪了?你求的是林妙玉,北靜王府的側妃,桂哥兒進去以後也是跟著她生的庶子活動,人家北靜王府的王妃娘娘還活著呢,活得好好的,人家正兒八經的嫡子有好幾個,將來怎麼輪也輪不到妙玉的兒子?她現在得寵,做事卻不留餘地,到處都盯著她呢!你隻看,等北靜王死了,她能有什麼好下場!”
寶釵有些心虛,卻仍是梗著脖子道:“桂哥兒不過是去附學,這些哪裏幹得到他的事?”
“不幹他的事?”寶琴嗤笑一聲,“確實,倘若桂哥兒不用考科舉走仕途,那確實是不幹他的事。”
寶釵臉色愈發難看,可寶琴還沒說完,她譏誚的看著這位越活越天真的堂姐,“這些本也不是我想說的,隻一件,那大家子裏的族學,從前你親哥哥也讀過的,有多少醃臢事你不知道?”
寶釵的臉色瞬間慘白,寶琴卻不放過她,一字一句如刀般戳進她心裏:“桂哥兒生得倒是好,王府裏大大小小的爺每一個都比他身份貴重……聽說從前北靜王也是好捧優伶戲子之流的,你相公的一位舊識,喚琪官的,便做過好一陣子的北靜王府座上賓呢。”
見寶釵已是搖搖欲墜,寶琴明白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她起身,緩步向門外行去,一路裙擺迤邐卻無聲,如流水般靜謐美麗。將要步出屋內時,淡淡的聲音傳進寶釵耳朵裏:“若是桂哥兒要附學,自可以來理國公府,我雖恨你,但桂哥兒是寶玉的孩子,一切與他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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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玉番外1)
“小綠,小綠!”妙玉喊了兩聲,見自己的貼身丫頭小綠又不見了,有些氣急敗壞的罵道:“死蹄子又不知哪浪去,叫我瞧見,皮不揭了你的!”
斥罵了兩句後,她自己也有些索然,隻得自己動手拿出個有些褪了色的暗色包袱皮,將親手縫製好的衣裳包成一包袱,抱起往相隔甚遠的鬆風苑走去。
她的兒子,北靜王府的六少爺,就住在那裏。
今日大約是王妃有客來,府裏上上下下都忙碌的緊,花園子裏時時有下人來來往往。妙玉緊了緊包袱,側身繞進一座假山內,打算尋條僻靜些的小路走。
不曾想才走了幾步,便聽到假山另一頭傳來低低的說話聲,妙玉腳步一頓,耳朵靈敏的豎起,聽見其中之一似乎就是不知跑哪去的小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