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1 / 2)

第六十四章丁憂江南(中)

徒行之並不用怎麼費勁解釋,徒景之便很快答應讓他去南邊。次日,先是平王在朝上代知製誥林海呈上了折子,景德帝對安平侯之逝也感歎了幾句,不但允了林海丁憂之請,更頒下了不少賞賜,還道林家世代忠良、詩書傳家,特命翰林院為安平侯遴選佳諡。最後更允平王所請,讓他以弟子身份帶著賞賜的旨意去姑蘇迎靈,待安平侯喪儀之後再視時而回。

這個旨意一下,太子和秦王先不說,他們兩派各自有人彈冠相慶,都道平王再無什麼威脅的可能了。這幾年平王的低調和安穩,太子一方雖放下心來,但秦王一邊,總有些謀臣以曆史上諸多韜光養晦最終成功的例子在秦王麵前挑撥,生怕在太子和秦王都高調的時候,陛下反而去注意到平王的低調。而這份旨意一下,他們都徹底放了心:陛下旨意裏說“視時而回”,是什麼“時”,什麼時候算“時”,那可沒說,則陛下一日不發話,這個“時”便一日到不了,這張聖旨之於平王,簡直相當於流放的意思了。一個等同於流放的皇子,還有什麼威脅可言呢?

平王接旨之時毫無怨色,回到王府對身懷有孕的王妃稍稍安撫,又去京中林府見了賈夫人,讓賈夫人安心在府中照看,林叔那裏一切有我雲雲。接旨的第三日上,他便帶著些人手快馬離京。

林海看著那個下馬快跑過來的年輕人,明知道他該是徒行之,可心中總有個聲音想叫一聲“景之”……他強自壓抑,扶起跪在麵前麵露戚容的徒行之,道:“你怎麼會來?”

徒行之看著林海憔悴的樣子,哽咽道:“是我去求了父……父親,父親讓我來的。”

林海歎了口氣,心裏也轉圜過來,景之畢竟是沒法過來的。這些時日朱軾悲痛過度,也時常臥床,裏裏外外林海都要操持,如今徒行之過來,總算是能夠讓他稍微安心放鬆一些了。

徒行之雖是奉了皇命南下的,但他不想張揚,也不進揚州城,就這麼帶著人迎了林海,直接跟著林家送葬的隊伍回了姑蘇。

林家在姑蘇自有祖墳,林謹知歸葬之後,林海在墳前草廬待了好幾天,仍舊不肯離去。大夏雖然《禮典》上有孝子在七七四十九天正式葬儀結束前都要結廬而居的字句,但如今並無人真正遵守,林海也不是膠柱鼓瑟之輩,但林謹知下葬前的各種儀式實在繁瑣又喧鬧,林海都沒有多少功夫去想事情。可是在林謹知下葬之後,林海在墓廬守著的時候,身周陡然安靜下來,更兼墓園有微風細雨飄過,有周圍鬆柏應和風雨低聲吟唱,讓他的心緒四散開來,竟動不了腳步。

朱軾知道頭幾天悲傷過度不用去管,但到三天之後,他看不過去林海自苦的行為,便和徒行之一起去勸。但朱軾自己還無法開解,徒行之更勸不動,他隻憑著平王身份壓製著朱軾回林府安歇,自己卻陪在林海身邊。

林海跪坐於草席上,也不管周圍的人聲細語,也不管徒行之為著草廬隻是個架子,並無遮風擋雨的功效,便打起傘來護著他。他前世父母早喪,祖父去的突然,且前世各種喪儀皆簡化不少,他學業事業都忙,竟無多少時間去悲傷。今生母親楊氏去時,他已經感懷不少,此番父親又喪,讓他實在抑不住悲傷。林海本來覺得林謹知和他父子一場,於日常上,不過請安問學,並不怎麼親近。但如今父親沒了,他卻想起林謹知當日如何去求張友仁來為林海診治,他中了秀才如何高興,第一次考舉人失利又如何強打精神安慰自己,待中了舉又是如何闔府歡慶,他被人調戲時父親是如何為自己出頭,更想到為了給他求娶妻子,林謹知一改平日散淡模樣,擺起全副侯府派頭去榮國府求親,生怕林海被人家看輕了……更有那深藏在小小林海的記憶裏的,已經很遙遠的小時候的事情,雖則嚴厲督著自己學習,可隻要大字寫得好,背詩背得準,父親總是要誇獎幾句,年節上行禮端正,父親也會拍拍他的頭表示讚賞……

這一點點小事,往昔從不在意,甚或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然而在淒風苦雨中卻點點爬上心頭。

林海本想著自己的官職到了知製誥也就夠了,待過幾年,徒景之若當真傳了位的話,就帶著景之和妻兒一起回南,若是景之終究眷戀皇位的話,他就辭官隻和妻兒回南,到時也能和林謹知父子相和。然而他畢竟知道林謹知的身體在楊氏死後已經虧了根本,待兒子有了前途,林家有了後嗣子孫,林謹知的心願也都實現,已經生無可戀,此番聽朱軾所言,林謹知雖然中風,失明加半身不遂,卻並沒受幾天罪,乃是睡夢中離世的,也還算是平靜。可林謹知走得平靜,林海的一片心意終究沒了著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