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2 / 2)

“樹欲靜而風不止……行之,你萬萬莫要像我一樣……”

姑蘇多是微風細雨,可一下起來就綿綿不絕,徒行之雖打著傘,但遮不住漫天雨花灑落。他眼看著林海身遭漸漸被雨打濕,不管自己身上早就濕透,仍將傘往林海頭上傾斜,不意忽然聽到林海的喃喃自語,他心中一動,看向林海的臉。林海臉色蒼白,神色憔悴,視線依舊看著遠方,這句話也隻是他方才意識到徒行之一直在他身邊的脫口而出,並沒有特意說給徒行之聽的意思。

徒行之明白林海隻是觸動心弦的一時感慨,並不需要他去搭話。卻是周遭靜謐,隨侍的下仆並不敢出聲,讓他隨著林海的沉默,在鬆風細雨中看著林叔之父的墳墓,也不由得思緒萬千。

景德帝實在不是個好父親,他對太子司徒遙寵愛的時候,司徒逸還小,待到司徒逸大了些能記事以後,別說其他幾個兒子了,就是太子在景德帝麵前也是動輒得咎。在司徒逸的記憶裏,他能回想起來的父皇的溫情,大概隻剩下上次南巡時帶著他和四弟司徒迪在朝臣麵前誇讚的時候拉過他的手,還有秦淑妃臨終時景德帝竟親往探視,到底讓母妃走得安心了。

然而除此之外,在屬於徒行之的記憶裏,還有一個父親。徒行之很早就發覺了,徒景之在林叔麵前時,並不是景德帝司徒偃:那年他翻牆跑到華棠院,誤打誤撞遇到了林叔,此後他每去華棠院,便要故意翻牆而進,林海從不讓他不要再翻牆,隻讓他注意安全,便是徒景之見了,也不過皺皺眉,哼上兩聲,並不在林叔麵前對他冷嘲熱諷。有時他故意在兩人閑聊時插話,若是在禁宮裏,早就被責罵乃至懲戒了,可徒景之隻是裝作不知,即使林叔被他的話帶轉了話題,徒景之也不去計較,甚或有時幹脆也跟著閑話。有時他故意趁徒景之去見林海的時候去尋林叔問東問西,林海很有耐心,又對他裝出的對格物感興趣很高興,便一一為他解答那些基礎的物理問題,徒景之明知兒子胡鬧,然而寧可在回到禁宮後另找由頭懲罰,在林叔麵前時,卻從不公然責罵,遇到有些可笑的初級問題,徒景之還跟林叔一起嘲笑兒子兩句,有時興致上來,也肯和林叔一道動筆為他畫寫成因和方程……

尋常人家的父親,是不是就是在林叔麵前的徒老爺的樣子呢?徒行之並不知道。開府之後,他身邊有了些門人下屬,他也曾隱晦問過,待到娶妻之後,也與王妃處打探過,卻發現原來大夏做父親的竟多有比不上景德帝的。做官的對兒子大多期望頗高,卻是少有好臉色,非打即罵,還道是為了讓兒子成材光宗耀祖方才這樣對待你……這讓徒行之生出了妄念之餘,也不能不心中感慨。他幼小時對景德帝這個父親自然求過關心,可大了些,知道了既然皇家無親情,他也就不去求了。然而偏在林海那裏,徒景之既是他的父親卻又不是高高在上的景德帝,讓徒行之對自己該怎麼做著實困惑。還是林海那年的重話敲醒了他,他身為皇子自然可以覬覦皇位,然而豈能將希望寄托於皇帝的情愛之上?

此後徒行之雖然在朝堂上徹底沉寂,然而內心深處的念想並沒有消失。而今倒是在這墓園之內,林海對自己父親的感慨,讓徒行之也經受了洗禮一般。

他難道真能選擇林叔當自己的父親麼?不管是景德帝也好,是徒老爺也罷,不都是他的父親麼?即使拋開君臣之別,太子大哥也好,秦王四弟也好,做兒子的,不去想著為父親分憂,竟還要給父親拆台,讓父親不高興,難道是為人子該做的事情麼?我既然身為人子,即使不能坐上那個位子,也要為父親真正做點事情,才不負林叔的期望。

林海在草廬一直待到三七過後,方才回轉林府。卻是朱軾終於撐不住病倒了,林海得到朱先生暈倒的消息時,已然因為連日的勞累有些反應遲鈍,還是徒行之提醒之下方才連忙趕回府邸。

作者有話要說:唉,我這個寫了就一定想發的毛病可怎麼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