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河南濮陽龍文化碑林題寫六字詞:
人姓牛
詩屬龍
這六個字說的是我和我的詩,非指別人。從1948年起將使用了八年的筆名穀風改為牛漢,牛是我的母姓。童年時跟村裏夥伴們放過牛,我喜歡牛的強性子,還有牛頭上的尖角。踟年代初,艾青看過我不少近作後,多次以欣賞的口氣說:“你可真是一頭牛,有角的牛!”他指的是我的詩裏出現的一些不馴的有殺氣的意象,如《鷹的誕生》、《遠去的帆影》等,詩裏潛隱著近似複仇的情緒。1986年寫的《為荒原牛塑像》裏,我為自己創作的“母性的虔誠”作了表白:
沒有哀鳴一聲
它隻哞哞地呼喚
渾身不住地抖顫抽搐
生命裏仍衝蕩著昨天的風景
……
彎彎的尖角
從來沒有傷害過世界
惟一的功能
就是在這最後的時刻
向威嚴而冷漠的天空
豎立起一句
腐朽不了的遺言
那年夏天,在空漠的河西走廊的戈壁上,我看見不少雪白的牛的頭顱骨,尖尖的彎彎的角,在陽光下閃射著悲苦的令心靈震顫的光焰。那尖角真仿佛冒著火焰一般。可惜無法把牛的帶角的頭骨帶回北京,供在我的書桌上。
詩屬龍,這是今天中午從心裏突然冒出來的一個怪異的意象。詩是生命,應有屬相。牛、馬、羊,甚至虎,都與龍的神情姿態連不在一起。龍誰也沒有真的見過,它是天上的精靈,會騰雲駕霧地飛。十二屬相之中,隻有龍在天上,而且會飛,其他十一個都是地上的生靈。龍雖是一個虛構的神靈,但幾千年來它已家喻戶曉:有首有尾有角能吟能歌的一個真真切切的活龍,它叱吒風雲,呼風喚雨,令人敬畏膜拜。龍不應專屬於皇帝,因為天不屬於皇帝,龍是翻騰於天地間的詩的大象。
詩屬龍,或許隻是一個美妙的理想而已。詩如真的是條龍,那麼,誰也無法捕捉到它,更休想殺戮它。可惜詩的命運更像地上的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