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孟子曰:“民為貴,社稷(1)次之,君為輕。是故得乎丘民(2)而為天子,得乎天子為諸侯,得乎諸侯為大夫。諸侯危社稷,則變置(3)。犧牲既成,粢盛(4)既潔,祭祀以時,然而旱幹水溢,則變置社稷。”——《盡心章句下》
【注釋】
(1)社:土神。稷,穀神。社稷,古代帝王建國,祭祀土神和穀神,意指國家。
(2)丘民:眾民。
(3)變置:改立。
(4)粢盛:在祭祀器皿中的祭品。
【譯文】
孟子說:“百姓是最重要的,土穀之神次於百姓,君主的地位更要輕些。所以得到百姓的擁戴的人就能做天子,得到天子信任就能做諸侯,得到諸侯信任就能做大夫。諸侯危害了國家,那就改立諸侯。祭祀用的牲畜是肥壯的,祭祀的穀物是清潔的,又是按時祭祀的,然而還是發生旱災和水災,那就另立土穀之神。”
【述評】
“大逆不道”的話
在兩千多年前,孟子提出了“民貴君輕”的政治理念,強調了人民在整個政治體係中的重要位置,無疑是具有曆史進步作用的。孟子的許多政治觀念中,人民都處於核心位置,這使得孟子的思想帶有民主的朦朧意識,也是我國政治哲學的寶貴財富。
其實孟子的“民貴君輕”說在孟子的許多篇章中都從不同的側麵進行論證過,他在《離婁章句上》中說:“桀紂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孟子認為得民心者得天下,所以為政之道,一方麵要發政施仁,保民而王,一方麵則要推己及人,重視民心向背,這樣才能夠讓自己的統治穩固,才能讓自己的國家安寧。
在《萬章章句上》中,孟子又提出了重視民意的理念。孟子認為舜繼堯為帝,不是堯禪讓的結果,而是“天與之”,同時他又引述了《尚書》中的話說“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意思是說人民的意願其實就是上天的意願。既然天是看不到、摸不著的東西,那麼影響它的民意就是第一位的東西了。
如果說孟子的這些言論還是有點羞羞答答、遮遮掩掩的話,那麼在這一章中的言論就顯得有點刺耳了。在這裏,孟子開誠布公地說人民是最重要的,土穀之神次之,國君最輕。
孟子在《梁惠王章句下》中提出過“誅一夫”的說法,對待獨夫民賊,無論其身居何位,必須誅之而後快。這裏他繼續發揮了這一觀念,認為要能得全民的擁戴,才能做天子。如果諸侯國君無道,那最好是滾蛋。許多的說法是神權高於君權,君權高於民權,在孟子這裏沒有了市場,孟子不單對君權的合理變置作了肯定,還對神權提出了質疑。他認為,假使祭祀的牛羊肥壯,祭祀的飯食也很清潔,並且按時舉行了祭祀,而土穀之神卻不能保佑人民,還是水旱之災,那麼我們祭祀的神就有了問題,最好推倒重立新的土穀之神進行祭祀。
孟子的觀念在這裏有點激進的意味,這讓許多高居上位的統治者如坐針氈,很不舒服。對孟子的這些“大逆不道”的話反映最為強烈的是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孟子的言論在他那裏好像是飛進他喉嚨的蒼蠅,讓他感到難受,於是他搞了一場文化史上著名的孟子思想的清潔運動。
朱元璋出身農民,傳說還當過和尚,長得不怎麼樣,心眼卻不少,其中不少還是小心眼。雖然他對自己曾經身處的階層了解比較全麵,深知大眾的疾苦,立國之後做了許多惠民的好事,但他身上強烈的小農意識卻沒有因為做了皇帝而得到消解。這種小農意識和他的小心眼集中體現在他對政權的強烈欲望上麵。為了讓朱家的江山有更為安全的保障,他當皇帝之後就開始“清君側”,對曾經跟自己南征北戰立下了汗馬功勞的大臣們痛下殺手,殺來殺去,滿手血腥,連當時的皇太子也看不過眼了,就去勸朱元璋罷手。在這個農民的眼裏,自己這個錦衣玉食的兒子在政治方麵是沒有發言權的。為了教育兒子,有一天,這位農民皇帝找來了一根布滿刺的棒子扔到了大殿上,對皇太子說:“你去把這東西拿過來。”皇太子看著棒子上的那些刺麵露難色,心想:“搞什麼搞啊,老爸你想紮死我啊?”朱元璋看兒子猶豫的樣子,揚揚自得地說:“皇兒啊,咱現在的國家就像這個棒子一樣啊,父皇給你把這些刺都修理平了,那你拿著就順手了。”沒想到皇太子沒有領情,還拿出一些什麼仁義之類的話來反駁朱元璋。朱元璋於是大怒,在大殿裏追著自己的兒子痛打了一頓。
當然,朱元璋的願望最後實現了,國家這個棒子被他修理得光滑了,許多有才能的大臣死的死,亡的亡,整個朝廷一片寧靜。後來燕王朱棣在燕京造反,輕而易舉地攻破了南京城,顛覆了當時正統的朝廷。朱元璋若地下有知,不知道作何感想。